那輛破舊的老馬破車後頭,一步一步往前挪動。馬車上坐著陸老太太和病著的陸建立、浩郎、福娘、力郎三個孩子,以及一些被翻得面目全非的包裹。老馬出門前沒來得及喂草料,每走一步就發出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車軲轆每動一下,車廂都要發出一陣讓人膽戰心驚並牙酸的怪叫聲,彷彿那車隨時都可能散了架。
臉上塗滿了泥灰的荷姨娘盯著林謹容和豆兒的臉和裝扮看了一歇,輕聲道:“還是二奶奶最聰明。”因著剛才她遇到的事,引得陸家眾女眷都膽戰心驚的,但凡年輕稍有容色的都把一張臉抹得髒兮兮的。可是抹髒了的臉始終引人注目,不似林謹容那般一臉菜黃病怏怏的模樣更自然。
林謹容看了她一眼,並不吱聲,荷姨娘也沒打算要林謹容回答,蹣跚著繼續往前走。她平日裡那雙纏得比常人更小,更窄窄更翹往往能引得陸家的男人們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金蓮此刻讓她吃盡了苦頭,才不過行了沒多久,就已然步履蹣跚,走不動了,若非是小星扶著她,只怕她早就已經落了伍。
林謹容就算是想讓人穿粗布衣裳,抹黃了臉,也要有人信她不是?早前陸緘說了那麼多話,一家子都把他當瘋子看,背裡還嘲笑來著,這會兒倒覺著林謹容聰明瞭?豆兒聽荷姨娘剛才說林謹容那話,再看她望向林謹容的那眼神,心裡本來有些不舒服,很想反諷回去,可看到荷姨娘那木噔噔的狼狽模樣,想到她剛才險些就落到匪兵的手裡,心想她也許是被刺激得失了常性,終究是閉緊了嘴。
林玉珍、塗氏、宋氏等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是上了年紀,二是也纏了腳的,三是本來就養尊處優,四是委實受了嚴重的打擊和刺激,故而都走不快。林玉珍和宋氏都是強悍的性子,哪怕是承受不住了,也仍然一滴淚都沒有,只麻木地由丫頭僕婦扶持著往前挪動,塗氏卻是邊走邊流淚邊喘氣,讓人看著就發急。
陸繕忍不住發急吼道:“有那哭的力氣,不如拿來走路!”
“你吼我……”塗氏癟癟嘴,一臉的委屈,眼淚流得更兇:“你以為我想哭?”
陸繕也沒法兒了,只好認命地蹲下去:“我揹你。”
塗氏有一瞬的猶豫,可抬眼看看望不到頭的路,還是抹抹眼淚道:“再走走再說吧。”
陸緘帶了幾分欣慰地看著塗氏和陸繕,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手臂,讓懷裡熟睡的毅郎能睡得更舒服些,暗自慶幸幸虧林謹容的腳不小,人也不嬌氣,不然這個時候怎麼辦?想到這裡,他突然想起新婚之夜那個坐在婚床邊,故意向他炫耀一雙大腳,滿臉挑釁的姑娘,又想到是林謹容的建議讓陸繕變成這個樣子的。他忍不住輕輕喊了聲:“阿容。”
林謹容專心地走著路,那件貼身穿著、縫滿了金珠的夾襖,以及她和豆兒手裡提著的乾糧讓她很踏實。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儘量不讓自己的靴子踩著汙泥和汙水——天知道要穿多久呢,得愛惜著才是。驟然聽到陸緘喊她,而且是用那樣溫柔的語氣,不由看向他:“你餓了?”
陸緘一被驚醒就一直裡裡外外的忙亂,此時已近正午,還不曾進得食水,想想也該餓了,正要掏個饅頭給他,卻見陸緘一雙眼睛黑幽幽的,唇角還帶了一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溫柔笑意,非常小聲地道:“我不餓,我就是想,多虧得你當初頑皮,悄悄把腳放了。將來我們有了女兒,也不給她裹什麼腳。”
“若有……我願她永遠不要遭逢亂世。”林謹容扯扯唇角,她這是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當然她也不樂意給她的女兒纏什麼腳。
陸緘看著前方,堅定地道:“不會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行到正午時分,逃難的人漸漸多起來,不時能看到坐著馬車,牛車,騎著馬或者驢趕上來的人。辛苦走了半日,卻被人輕易就超越了,陸家人發酸的同時忍不住都羨慕起來,便都停下來歇氣,紛紛猜測這些人為何會有馬,為何會有車,是不是城裡又發生什麼情況了?是不是官兵又搶佔了有利形勢?
呂氏一雙鞋子早被泥水給浸透了,腳疼得厲害,聽其他人亂猜一氣,便有些後悔,忍不住抱怨道:“早知道這樣就該死守著大門再等等才出來的,要不然也不會那麼倒黴,剛好遇到那群惡徒。又或者,他們要的只是錢財,把錢財給他們,別的不說,這種鬼天氣留在家裡總比這樣好。”
康氏忍不住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煩和她多說,往前挪了幾步,刻意離她遠一點。
宋氏煩躁地道:“你出來的時候沒聽見大門破了?沒看見火把都扔進來了?死守,你去守?留家裡?虧你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