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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飛機平穩地前進,我望著下面的雲海

我為什麼這樣激動?我的思想為什麼這樣厲害地翻騰?為什麼二十年來我一直忘不了這個地方?我走下舷梯,機場上一片陽光,我的心平靜了,迎接我的是一片繁榮的景象。我的思路清楚了,二十年來,不,不止二十年,應當說三十五年來,我一直關心廣島人的命運,我讀過關於廣島的書和新聞報道,我也聽人談過廣島的事情,包括種種不真實的流言。五十年代後期我意外地翻看了一本當時身受其害的醫院院長的日記,有幾天睡不好覺。三十五年來我就是這樣想:他們遭受了多麼大的痛苦和不幸,他們應當生活得好一些、幸福些。這大概就是我這個理想主義者的正義觀吧。三十五年中間我並非時時刻刻都想在這個遙遠城市發生過的大悲劇,想的時候並不太多。但是每一想起廣島,我就受到那個願望的折磨,我多麼想親眼看看廣島人(包括當時的倖存者)今天的生活!

現在我終於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我生活在廣島人的中間。我呼吸著少塵土的清潔空氣。在安靜、寬敞的現代化旅館裡住下來以後,我們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在原子彈爆炸中心的廢墟上建設起來的和平公園,我們把鮮花紮成的花圈放在悼念受難者的慰靈碑前,站在那裡默哀行禮。是在一個明媚的春天的下午,公園裡綠草如茵,櫻花盛開,孩子們在草地上游戲,不停地發出歡笑。成群的鴿子從容地在草間找食物,同孩子們友好地在一起。馬鞍形大紀念碑下面有一個石箱,箱裡存放死者的姓名簿,箱上有三行文字,譯成中文就是:“安息吧,過去的錯誤不會再犯了。”這碑文據說是廣島大學一位教授在一九五二年寫的。我默唸著碑文,我的腦子裡閃現了三十五年前那些可怕的情景,我又看到了蜂谷院長日記中所描繪的一切,我不敢攪動這一池記憶的黑水,但是我什麼也沒有忘記,我的耳邊彷彿響起了許多人的聲音:“水,水,給我水!”我的嘴也幹了。我轉過身,本地記者拉住我問話的時候,我差一點發不出聲音來。四周都是水池,要是在一九四五年八月,我就會俯下身去喝水了。

三十五年前這裡曾經是一片火海,今天面對著慰靈碑我還有口乾的感覺。抬起頭我望見了當年產業獎勵館遺留下來的骷髏般圓頂建築物,這是惟一的舊時代的遺蹟,只有它是人類歷史上這個大悲劇的見證。在慰靈碑後面隔著水池便是“和平之燈”,兩隻象徵性的大手捧著一隻杯形的火炬,火是一九六四年八月一日點起來的,而且要燃下去,一直到世界上沒有了核武器的時候。火熊熊地燃著,池子裡現出火炬的倒影。火在水裡燃燒!這不滅的火就是廣島人對和平的熱烈願望。

千羽鶴紀念碑下面掛著全國兒童摺好送來的無數的紙鶴,我取下一隻藍色硬紙折成的小仙鶴放在袋裡帶回中國,可是今天我卻找不到它了。難道它飛回了廣島?紀念碑是為了悼念受害的學生和兒童建立的,是全國兒童捐款建造的。碑的頂上立著一個小女孩,高高舉起一隻紙折的仙鶴。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兩歲小女孩當時受到原子輻射,十年後發了病,她根據過去的傳說,相信自己摺好一千隻紙鶴,就能得到幸福、恢復健康。她在病床上一天一天地折下去。她想活。她不僅折到一千隻,而且折到了一千三百隻。但是她死了。

和平紀念資料館就在前面,在那裡我們停留的時間不長,因為接下去還有別的活動。我只是匆匆地看了幾個部分,那些鮮血淋淋的“資料”我早已熟悉,而且從未遺忘。我這次不是來挖開記憶的墳墓,找尋痛苦的。我走過和平大道,兩旁蔥鬱的樹林是從日本各地送來的;我看見許多健康活潑的廣島兒童,在他們周圍開放著美麗的鮮花,它們是世界各大城市兒童送來的禮物。我在廣島看到的是活力和生命。資料館裡一位負責人給我們解釋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他當時是小學生,手上還留著損害的痕跡,但是他一直堅強地工作,我不願用慘痛的回憶折磨他。同他握手告別的時候,我覺得有許多根針在刺我的心。主人要我在留言簿上寫下自己的感想,我用不太靈活的手指捏緊日本的“軟筆”寫了下面的兩行:

訪問廣島(2)

全世界人民決不容許再發生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的悲劇。

世界和平萬歲。

這兩行文字並不曾表達出我複雜的思想感情。靜夜裡我在大飯店十二層樓窗前一把靠背椅上坐了好久,沒有一點噪音來干擾,我想起許多事情。我想到了我們的十年浩劫——人類歷史上另一個大悲劇。我不由自主地低聲念起了慰靈碑上那一句碑文:“安息吧,過去的錯誤不會再犯了。”眼前浮現了楊朔同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