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學家。他這人很誠懇,很聰明,儘管是科學家,但對社會學很熱心。他在威利.格林租了一間農舍獨自住著。作為一位紳士,他經濟上是比較寬裕的,他的女房東到處議論他,說他竟然在臥室中備了一隻木桶,每天下班回來,他非要她一桶一桶地把水提上去供他洗澡用,他天天要換乾淨襯衣和內衣,還換乾淨的綢襪呢。在這些方面他似乎過分挑剔、苛求,但在別的方面他則再普通不過了,一點都不裝腔作勢。
戈珍對這些事都瞭解,這些閒言碎語很自然而且不可避免地會傳到布朗溫家中來。帕爾莫跟厄秀拉更要好些,但是他那蒼白、神態高傲、嚴峻的臉上也現出與戈珍一樣的那種眷戀情態。一到星期五晚上他也要在那條路上來回踱步。就這樣他同戈珍走到了一起,他倆之間突然萌發了友情。但他並不愛戈珍,他真正愛的是厄秀拉,可不知為什麼,他跟厄秀拉就是沒緣分。他喜歡戈珍在他身邊,但只是作為一個聰明的伴兒,沒別的。同樣,戈珍對他也沒真動情。他是一位科學家,是得有個女人作他的後盾。但他是真的毫無感*彩,就像一架高雅漂亮的機器。他太冷,太具有破壞性,太自私,無法真正地愛女人。但他卻受男人的吸引。作為個人,他厭惡、蔑視他們,可在人群中,他們卻像機器一樣吸引著他。對他來說,他們是新式機器,只不過他們是無法計算出來的。
戈珍就這樣同帕爾莫一起在街上漫步,或者同他一起去看電影。他嘴裡不停地冷嘲熱諷,狹長、蒼白、頗有幾分高雅的臉上閃著光。他們兩個,兩個高雅的人有著同樣的感覺。換句話說,他們是兩個個體,但都追隨著人群,與這些醜陋的礦工們溶為一體。同樣的秘密似乎每個人心中都有:戈珍,帕爾莫,放浪的紈袴子弟,憔悴的中年人。大家都有一種力量的神秘感,無法言表的破壞力和三心二意,似乎意志中腐朽了一般。
有時戈珍真想變成旁觀者,觀察這一切,看看自己是如何沉淪的。她隨之又氣又蔑視自己。她感到自己跟別人一樣沉淪到芸芸眾生中擠得水洩不通、盤根錯節地糾纏在一起難以將息。這太可怕了。她感到窒息。她準備好要鬥爭,瘋狂地埋頭幹自己的工作。但她很快就不行了。她動身到農村去——黑色、富有魅力的農村。這種魅力又開始誘惑她了。
素描簿(1)
一天早晨,姐妹倆來到威利湖畔的邊遠地帶寫生。戈珍膛水來到一處佈滿礫石的淺灘,像一位佛教徒那樣盤腿坐下來,凝視著低矮的岸邊泥土裡鮮嫩的水生植物。她看到的盡是軟軟的稀泥,泥漿中生出青翠的水生植物來,肥厚而有肉質,主幹挺拔飽滿,兩側平平地伸展出葉子,色彩繽紛,有深紅,有墨綠,一片深紫,一片黃棕色。但是她卻能用審美的眼光去看它們飽滿多肉的肌體,她知道它們是如何從泥水中長出來的,她知道那葉子是如何自己伸展出來的,她知道它們多汁的身軀何以在空中挺立著。
水面上有一群蝴蝶在飛舞。厄秀拉看到藍色的蝴蝶瞬息間不知從何處撲拉拉飛出,飛進鳳仙花叢中,一隻黑紅兩色的蝴蝶撲到花朵上,微顫著雙翅,沉迷地呼吸著純淨陽光。兩隻白蝶在空中扭打在一起,它們周身籠罩著一層光環。厄秀拉看了一會兒,就站起身飄飄然離開了,像蝴蝶一樣毫無意識。
戈珍蹲在淺灘上沉醉地看著亭亭玉立的水生植物,邊看邊畫著。可看不上一會兒,她就會不由自主地凝視起來,對挺拔、裸露著的肥厚枝幹著起迷來。她光腳蹲在水中,帽子放在眼前的岸上。
欽乃的櫓聲,把她從沉醉中驚醒。她四下裡張望一下,看到那邊駛來一條船,船上撐著一把華麗的日本女傘,一位身著白衣的男士在划著船。那女的是赫麥妮,男的是傑拉德,她立刻就認出來了。一時間她被渴望的戰慄感所攫取,那是從血管中震盪而過的一股強烈電波,比在貝多弗見到傑拉德時強烈多了,那時不過是一種低弱的電流罷了。
傑拉德是她的避難所,讓她得以逃脫那蒼白、缺少意識的地下世界的礦工們。他們是一潭泥坑、而傑拉德則是泥中的出水芙蓉,他是他們的主人。她看到了他的後背,看到他白白的腰肢隨著他划船的動作在運動著。他似乎彎腰在做什麼。他有點發白的頭髮在閃光,就像天上的電光一樣。
“戈珍在那兒呢,”水面上飄過來赫麥妮的聲音,很清晰。“咱們過去跟她打個招呼吧,你介意嗎?”
傑拉德看到戈珍姑娘站在湖岸邊正在看他,於是他像受到什麼吸引似的把船向她劃去,腦子裡卻並沒想她。在他意識的世界裡,她仍然是個不起眼兒的人。他知道赫麥妮要打破一切社會地位的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