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因她找不到悲傷獸,那隻她的獸。他被她所馴養,和她在一起,不說話,常常沉默,喜歡陰暗潮溼的處所,吃冰淇淋,神情溫和,眼神洞察,他不喜歡穿衣服,裸著身體在房間中行走,她畫下他的每一個動作,他小腹上那片迷人的青色,並且,似乎,越發擴大。
他的體溫冰冷,在夏夜那麼讓人難以放手。有時候他低鳴,有時候說話,但更多的時候他喜歡對她鳴叫,他是獸,他腿上的鱗片發出那麼神秘誘人的光。
或許真是詩人的後代,天性憂鬱。
我去過那個以前她辦畫展的畫廊,但悲傷獸樂雲的肖像已全數賣出,我問老闆買家是誰。他吞吞吐吐不肯說,我於是抬出小蟲的名號。
是何先生。老闆說。何棋。
何棋。何棋。我迅速找到了那張臉,在報紙上我剛剛見過她,小左的男友,永安著名建築商之子。
何棋先生居然是我的讀者。我坐在他寬大的會客廳中,喝一杯純正藍山,心緒有些飄忽。開口問他:是你買了那隻獸的全部畫嗎。
是。他說。笑盈盈的臉,毫不避諱。
為什麼。我說。
我愛上了他。他依然笑著說。
她?我問。
是的。他。他說。
我疑惑,我說,是那隻獸,還是女畫家。
他笑,不回答。
他死了你知道嗎。
誰?
那隻獸。
他死了嗎。他沒死。他沒死,他的靈魂永生。
我是說……
這件事情,有那麼重要嗎。我期待你的下一本小說。
平樂紡織廠在孔雀河下游,出產精美的被套,床單,毛巾。遠銷外地。因為雄獸的手藝精湛,雄霸一方,幾乎壟斷了永安市的市場。但他們日子過得辛苦,因政府對他們抽高稅。小蟲又神秘地對我說起政府內幕,他說,這是吃定了悲傷獸性情溫和,不然早就造反了!
這隻雌獸已經嫁給城南一個富商,樂雲說是他的妹妹,喚做樂雨。樂雨依賴樂雲,睡覺也不能離開他,他們給她喝了板藍根,她依然鳴叫不已,樂雲束手無策。他打電話給那個男人,電話那邊煩躁地說:她叫個不停,根本不知道要幹什麼,我又不是獸!
樂雲掛掉電話,把妹妹抱在懷中,不停親吻她的臉頰。兩隻獸發出相似的悲鳴,小左坐在沙發對面,打電話給她前任男朋友傅醫生。
傅醫生匆匆趕到了,小左說他比以前更加英俊。他手腳利落給樂雨量體溫測血壓,然後打了一針。傅醫生說,她懷孕了。給她打了一針。
小左打電話給樂雨的丈夫,電話那邊喜得說不出話,那男人幾乎哭了,感謝老天,我王家有後了!——小左煩躁地掛掉了電話,接著一輛大奔就到了。他們送走了樂雨,她還是鳴叫不停。但身上沒有那麼紅了。
樂雲出了一身大汗,要去洗澡,傅醫生在客廳徘徊不去,他突然抱住女畫家,他說,我想念你。
他們抱在一起,懷念過去的歲月,彼此撫摩,親吻,急促呼吸。他們纏綿,衛生間中水聲嘩嘩,像海浪溫柔席捲。
第二天早上,樂雲死了。
小左說,他沒有笑過,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
女畫家神色憂傷,出落得更加美麗,她說,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死,我幾乎愛上了他。
那天的派對匆匆結束了。我走路回家,在會所門口見到小左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輛高階跑車上呼嘯而過,發出了一聲清銳的鳴叫。
我身邊的一個男人嘖嘖而贊,他說,這娘們,自從養了一隻悲傷獸以後,脫胎換骨,畫越來越好看,人也越來越漂亮,什麼時候我也找一隻來養養。
他問我,你不是對這些很熟麼,去幫我找一隻。
我說,人要馴養一隻獸,是需要緣分的。
那人不以為然,他說永安城中到底有多少異獸,到最後說不準誰養誰呢。
我笑。我說你害怕,就離開。
他說,來到這裡的人,都無法離開,這個城市太鬼魅,太迷人,太妖嬈。是藝術家和流亡者的天堂。
我就想到畫家小左,很多年前我聽說過她的傳說,她剛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是從北方,沙礫一般粗糙,見人說話帶著鄉音,常常被暗中嘲笑,多年過去,她終於成為一個巧笑纖指的都市女子,唇色如血,好像從出生就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
悲傷獸們在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