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多走一步,我就在向膽怯而渺小的兔子——向真正的自己更靠近一步。若非聽到外面的響聲,我的身體早晚會分崩離析吧。
我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
只見一群兔子正沿著馬路朝西飛奔。渺小的生物總是在奔跑。我不緊不慢地抽著煙,呆呆地望著這一切,一隻熟悉的黑兔身影躍入眼簾。
“喂,么么!”
聽到我的呼聲,他停住了腳步,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好像被只無形的手拍打似的。
“這邊!上面,上面!”
么么叫住他的癮君子同伴,朝著我的方向指了指。然後那同伴說了幾句後,么么對我扯開了嗓子。
“啊,是昨天的爸爸嗎?”
“別叫我爸爸!”
兩人都笑了。
“你們在幹什麼?為什麼那麼匆忙?”
“再會之樹發光了哦。”
同伴催促著么么,二人一起沿著馬路跑開了。
把煙抽完,我走出了房間。
隔壁很安靜。空氣中隱約殘留著一絲血腥味,那是昨天被我一頓好打的肥兔的味道。
我優哉地晃過走廊下樓,在邁步奔跑之前,抬眼望了望頭上的月亮。
在人類的眼裡這是如何的光景呢?
雖然無從得知,但至少它奪去了聚集在西側高臺全員的心。彷彿被銀白色的霧靄所包圍,光粒子從再會之樹的頂端湧出,在風中起舞,漸漸地沉澱於黑暗深處。雖然人類所謂的上帝淨是扯淡,但我的耳中卻確實地聽到了靜謐的聖歌在讚頌毀滅。
“就是這個!”突然有人叫嚷,“安息日之黑兔說的就是這個!”
“再會之樹正在發射死亡之光!”聲音此起彼伏,“這都要怪人類!”
憎恨如燎原之火,最終化為巨大的腳步聲撼動了大地。兔子們跺著腳,不停地,不停地。
“我也搞不懂。”
一回頭,卻見斯利姆兔。
“我也搞不懂安息日之黑兔到底想幹什麼。但至少他們是為了拯救兔子而努力。”
“你真的賣給他們馬達?”我問他。
“我是做生意的。”
“沒有電應該不會動吧。”
“要說電,”斯利姆這老東西嗤笑了一下,用下巴指指再會之樹,“有的是。”
“用來做什麼?”
“滿月之夜,你也來再會之樹吧。”
“會有什麼?”
“來了就知道了。”
我仰望著月亮。
現在是初九,滿月則是十五。也就是說,六天後的深夜裡,再會之樹會發生些什麼。嘿,有意思。我強尼大爺可要好好看看兔子們能有什麼作為。
“有什麼好笑嗎?”老頭皺起了眉。
“不不,只是覺得很諷刺。”我揚起嘴角。
“諷刺?”
“渡過這片海一直往前,好像有個叫日本的國家。你聽說過嗎?”
老兔子的眼底浮現警戒之色。
“很久很久以前,聽說這個國家的人前往日本宣傳他們的上帝。他們特地乘著船,飄啊飄啊。而日本人也因為好奇,對上帝崇敬萬分。然而,這卻讓國王很不高興。他們的國王好像叫做‘將軍’,那個將軍對著信奉上帝的人這麼說道:‘再繼續說上帝上帝的,統統殺光。’於是百姓們說:‘遵命,我們不信上帝了。’但是,將軍的疑心病很重,對於這些口頭約定並不相信。‘你們這些牆頭草,真是狗孃養的’,‘那要怎麼做您才能相信我們呢?’於是,將軍把梳子插到自己的髮髻裡,嚴厲地規定道:‘好,你們向上帝發誓,你們不再信上帝了。’”
“……”
“能聽懂嗎?”
“……”
“看,向上帝發誓不信上帝,也就是說,這是矛盾的。”眼見斯利姆兔始終無法理解,我突然覺得熱心解釋這個笑話的自己蠢得無可救藥,“你們也是這樣。一邊否定人類,一邊卻被人類的工具、價值觀等束縛。”
“不是這樣的。”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看來是戳中他的痛處了,“那麼,你是說讓我們袖手旁觀嗎?”
“我沒這麼說。”
“年輕人,你知道些什麼。人類必須消滅啊。”
“消滅人類?呵呵,怎麼做?”
斯利姆兔沉默了。
“我想說的是,”我轉身背對他,“說這種話,兔子早晚也會變得跟人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