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起來,揮翰臨池,自然讓龔和甫獨步;吉金樂石,到底算潘八瀛名家;賦詩填詞,文章爾雅,會穆李治民純客是一時之傑;博聞強識,不名一家,只有北地莊壽香芝棟為北方之英。”肇廷道:“豐潤莊侖樵佑培,閩縣陳森葆琛何如呢?”唐卿道:“詞鋒可畏,是後起的文雄。再有瑞安黃叔蘭禮方,長沙王憶莪仙屺,也都是方聞君子。”公坊道:“旗人裡頭,總要推祝寶廷名溥的是標標的了。”唐卿道:“那是還有一個成伯怡呢。”雯青道:“講西北地理的順德黎石農,也是個風雅總持。”珏齋道:“這些人裡頭,我只佩服兩莊,是用世之才。莊壽香大刀闊斧,氣象萬千,將來可以獨當一面,只嫌功名心重些;莊倉樵才大心細,有膽有勇,可以擔當大事,可惜躁進些。”四人正在議論得高興,忽外面走進個人來,見是菶如,大家迎入。菶如道:“朝廷後日要大考了,你們知道麼?”大家又驚又喜地道:“真的麼?”菶如道:“今兒衙門裡掌院說的,明早就要見上諭了。可憐那一班老翰林手是生了,眼是花了,得了這個訊息,個個急得屁滾尿流,玻璃廠墨漿都漲了價了,正是應著句俗語叫‘急來抱佛腳’了。”大家談笑了一回,到底心中有事,各辭了公坊自去。
次日,果然下了一道上諭,著翰詹科道在保和殿大考。雯青不免告訴夫人,同著料理考具。張夫人本來很賢惠、很能幹的,當時就替雯青置辦一切,缺的添補,壞的修理,一霎時齊備了。雯青自己在書房裡,選了幾支用熟的紫毫,調了一壺極勻淨的墨漿。原來調墨漿這件事,是清朝做翰林的絕大經濟,玉堂金馬,全靠著墨水翻身。墨水調得好,寫的字光潤圓黑,主考學臺放在荷包裡;墨水調得不好,寫的字便晦蒙否塞,只好一世當窮翰林,沒得出頭。所以翰林調墨,與宰相調羹,一樣的關係重大哩。閒言少敘。
到了大考這日,雯青天不亮就趕進內城,到東華門下車,揹著考具,一徑上保和殿來。那時考的人已紛紛都來了。到了殿上,自己把小小的一個三折迭的考桌支起,在殿東角向陽的地方支好了,東張西望找著熟人,就看見唐卿、茶齋、肇廷都在西面;菶如卻坐在自己這一邊,桌上攤著一本白摺子,一手遮著,怕被人看見的樣子,低著頭在那裡不知寫些什麼。雯青一一招呼了。忽聽東首有人喊著道:“壽香先生來了,請這裡坐吧!”雯青抬頭一望,只見一個三寸丁的矮子,猢猻臉兒,烏油油一嘴鬍子根,滿頭一寸來長的短頭髮,身上卻穿著一身簇新的紗袍褂,怪模怪樣,不是莊壽香是誰呢?也揹著一個藤黃方考箱,就在東首,望了一望,挨著第二排一個方面大耳很氣概的少年右首放下考具,說道:“侖樵,我跟你一塊兒坐吧!”雯青仔細一看,方看清正是莊侖樵,挨著合樵右首坐的便是祝寶廷,暗想這三位寶貝今朝聚在一塊兒了。不多會兒,欽命題下來,大家咿咿啞啞地吟哦起來,有搔頭皮的,有咬指甲的,有坐著搖擺的,有走著打圈兒的;另有許多人卻擠著莊壽香,問長問短,壽香手舞足蹈地講他們聽。看看太陽直過,大家差不多完了一半,只有壽香還不著一字。寶廷道:“壽香前輩,你做多少了?”壽香道:“文思還沒來呢!”寶廷接著笑道:“等老前輩文思來了,天要黑了,又跟上回考差一樣,交白卷了。”雯青聽著好笑,自己趕著帶做帶寫。又停一回,聽見有人交卷,抬頭一看,卻是莊侖樵,歸著考具,得意洋洋地出去了。雯青也將完卷,只剩首賦得詩,連忙做好謄上,看一遍,自覺還好,沒有毛病,便見唐卿、珏齋也都走來。菶如喊道:“你們等等兒,我要挖補一個字呢!”唐卿道:“我替你挖一挖好麼?”菶如道:“也好。”唐卿就替他補好了。雯青看著道:“唐卿兄挖補手段,真是天衣無縫。”隨著肇廷也走來。於是四人一同走下殿來,卻見莊壽香一人揹著手,在殿東臺級兒上走來走去,嘴裡吟哦不斷,不提防雯青走過,正撞了滿懷,就拉著雯青喊道:“雯兄,快來欣賞小弟這篇奇文!”恰好祝寶廷也交卷下來,就向殿上指著道:“壽香,你看殿上光都沒了,還不去寫呢!”壽香聽著,頓時也急起來,對雯青等道:“你們都來幫我胡弄完了吧!”大家只好自己交了卷,回上殿來,替他同格子的同格子,調墨漿的調墨漿。唐卿替他挖補,菶如替他拿蠟臺,壽香半真半草地胡亂寫完了,已是上燈時候。大家同出東華門,各自回家歇息去了。
過了數日放出榜來,卻是莊侖樵考了一等第一名,雯青、唐卿也在一等,其餘都是二等。侖樵就授了翰林院侍講學士,雯青得了侍講,唐卿得了侍讀。壽香本已開過坊了,這回雖考得不高,倒也無榮無辱。
卻說雯青升了官,自然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