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樹影,和樹梢上挑著的幾小片閃光的雲朵。 “小小的人兒那又睡不著覺的哪。大人才會睡不著,奶奶小時候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都不知道啥叫睡不著覺。” “奶奶,你現在能睡著覺嗎?” “奶奶現在有的時候能睡著覺,有的時候睡不著。” “那為啥哪?” “奶奶是大人了。” “大人咋就睡不著覺哪?” “大人要想事兒,一想事兒就睡不著了。” “那我長大了也想事兒,也睡不著嗎?” “我的小孫女離長大還遠哪,我的小孫女長大了也不想事兒,永遠快快樂樂的。” 小姑娘不吱聲了。兩隻小手枕在腦後,看外面的月光。“奶奶,今晚的月光真光明,真好看。”不等奶奶回答,又問:“奶奶,人死了就是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嗎?” “是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到了那兒,就被留下,不回來了。” “我爺也不回來了嗎?” “你爺有時候也回來,他白天不回來,他只在你晚上做夢時回來。” “那我今晚就做夢,夢見我爺。我好長時間沒看見他了,都有點想他了。” “那你快點睡吧。” 小孩子側過身,讓眼睛躲過月光,不一會兒就睡去了。
外面很靜,月光大片的揮灑,在屋外盛裝不下,擠進屋來,鋪到被子上,很亮。外屋柴堆嘩啦一聲,有老鼠竄過,之後便再無聲息。遠處傳來火車馳過的聲音,響著,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一隻身影清晰的鳥從院子的上空掠過,而後,聽到一聲很怪的鳥叫。秀蓮自男人去世後,曾有一段很能睡覺的精神混沌期,晚上能睡,白天也能睡。可自從男人入土後,一切安定下來,反而開始失眠,晚上很精神,白天昏昏沉沉,頭頂像膠著一層硬蓋,腦子裡老是想一些事兒,不由自主地想,不讓自己想也控制不住。剛搬回那幾天,鄰居來串門,說她膽子大,不知道害怕。她說有什麼怕的,他活著時我都沒怕過他,死了更沒啥怕的。鄰居臉上露出敬佩的神情,說自己就怕死人,你家那口子死的那幾天,她晚上都不敢出去,上廁所都要男人陪著。現在晚上到外面不尋思還沒什麼,一尋思就毛毛愣愣。秀蓮笑話她,說我們在一個屋子過了這麼多年,我都不怕,你有啥怕的。秀蓮連想到怕都沒想過,她想到陳貴生時,都是他活著時的樣子,她沒有看到男人死時的情形,在陳貴生從出事到出葬近半個月的時間裡,兒子壽文細心的沒有讓她看到一次。屯裡誰家的大鵝突然叫起來,又馬上平息了,好像一件事情發生又結束,一輛摩托從門前馳過,接著,從李老大木廠方向開過一輛裝滿打成捆的膠合板皮的加長貨車,車聲沉悶,如牛吼,巨大的身影好像一座移動的小山,駛過時,連窗子都跟著震顫。小孫女翻了個身,斜過來,小小的頭觸到了她的肩膀,月光更加明亮了。
夜裡,秀蓮被小敏、小敏的喊聲驚醒,月光還是那樣明亮,讓她懷疑自己是剛剛睡去。小敏、小敏的喊聲一點點近了,來到門前了,秀蓮去按燈的開關,燈竟亮了,不知什麼時候來的電。叫聲再沒響起。
之十三
晚上沒電,看不了電視,李建平在家呆不住。騎上摩托,去了外村朋友家。臨走時,玉敏問了一句:“啥時能回來?”李建平頭也沒回地說:“沒準兒,大門先別鎖。” 到了朋友那兒,朋友告訴他,村裡張家有一隻肥羊,弄來能美美的吃上一頓。李建平說咱們現在就去弄,今天晚上沒電,都躺下早。兩個人到了哪兒,沒怎麼費事兒就把羊牽出來了,裝在事先準備好的袋子裡,馱到摩托上,去了另外一個朋友家。走到半路,就看到屯裡燈亮了,來了電,這更讓人高興了。
到了朋友家,剛好朋友在來電時被人找去玩麻將了。他們就說在集上買了一隻羊,要在這兒殺了吃。朋友的妻子也沒多問,就去找男人了。不一會兒,朋友回來了,幾個人二十幾分鍾就宰殺,剝皮,掏膛完畢。剁成塊,加上辣椒、蔥、姜蒜等一些佐料,煮在鍋裡了。朋友又去找來另外一個朋友,四個人湊成了一桌牌局,邊玩邊等著肉出鍋。又來了幾個看熱鬧的人,有的聞到肉香,看了一會兒,便知趣地走了。有兩個人卻怎麼也挪不開步,直到肉出鍋,撕吃了幾大塊才離去。四個朋友在人都走後,吃喝到半夜,都有些醉了,歪倒到炕上。說不回去了,就在這兒睡。朋友見妻子皺起眉頭,就把幾個人趕起來,說都回去吧,今天你們嫂子不高興,別在這惹她。幾個人笑嘻嘻的爬起來,說嫂子今天是不是事兒剛過去,心裡十分想做那個,女人事兒剛走那幾天都十分想這個。朋友說,別在這兒噴糞了,趕緊走,要不我不客氣了。幾個人才罵罵咧咧的走開。
李建平頭腦昏沉,心裡清醒地騎著摩托,想著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