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毛遂自薦,但實際上也可以看作被流放了,名義上是“四川宣慰使”,可是跟著顧維鈞一同到四川來,難道就是來看看四川的風景麼?顧維鈞的使命是明確的,那就是參與川漢路款虧空案的審理,為那幫蠹吏做法律上的辯護,為共和時代的法治開一個好頭,可是他楊度來四川幹什麼呢?離開上海之前,袁世凱袁大總統的電報裡甚至沒有告訴他這個“四川宣慰使”的職能是什麼。
楊度心中一陣淒涼,袁世凱崛起於北洋,根基也在北洋,他的依靠更是那幫北洋的文武將吏,現在的中樞,那就是北洋的中樞,與他楊皙子沒有什麼關係,他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袁世凱需要時會將他叫去,不需要時,又會將他遺忘在角落,雖然禮遇有加,可是卻只是一個花瓶角色,在決策中幾乎很難起到什麼關鍵作用。
可是,當初如果不是他楊皙子苦苦哀求、勸告,袁世凱又怎麼會下定決心兵諫北洋呢?
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千里馬沒有遇到伯樂,此時此刻,楊度反而有些羨慕那些追隨趙總司令的人了,或許,也只有這種崛起於草莽的人才可以排除畛域、破格提拔那些同樣落魄於草莽的英雄吧。
舢板上的水手喊了聲號子,讓楊度的魂遊戛然而止,舉目望去,朝天門碼頭已近在眼前,碼頭上熙熙攘攘,軍人、挑夫絡繹往來,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在碼頭迎接貴客的人。
迎接楊度的是重慶省議院的十幾位議員代表,領頭的除了副議長之外,還有一人卻是楊度的老熟人蒲殿俊,楊度當年在憲政編查館任職時就與這位前法部主事過從甚密,在君主立憲的事情上兩人頗有共同語言。
“伯英,你什麼時候到重慶的?”楊度放下行李,衝著蒲殿俊拱了拱手。
蒲殿俊回禮,說道:“昨日剛到,聽說你今日到,便在這裡等你,好歹路上有個說話的人,雖說現在川南清軍已降,可是走水路還是不方便,咱們只能走陸路去成都。”
“川南清軍降了?何時降的?”楊度頗感詫異。
“剛才成都的電報上說的,詳情我也不清楚。另外,總統府也拍了封電報過來,指名交給你。”
蒲殿俊將一張電報抄稿交給楊度,楊度接過一看,不由愕然。
“什麼?日本刺客行刺趙振華?何時的事?”
“前天的事了。現在重慶報紙和武漢的報紙都已經在報道此事了,輿論沸沸揚揚,前幾日你一直在船上,訊息自然閉塞。現在,重慶日租界的日本人基本上都逃走了,租界裡只剩下日本兵了,重慶省議院裡有議員叫嚷著要收回重慶日租界。”
“不可鹵莽!此事應從長計議。”
楊度一聽,頓時急了,雖然他前段日子沒來過四川,可也知道這四川省議院裡的議員裡都有些什麼人,袍哥、會黨人物可不少,這幫人中不少人都在庚子年反過洋教,對洋人的痛恨這些年裡都一直壓在心底。
“皙子放心好了,議員們多數都是理智的縉紳,少數偏激的議員是翻不了天的。”
蒲殿俊說完,將那些迎接楊度的議員代表一一引見,並趁機與顧維鈞寒暄一番。
“宣慰使輕車簡從,實在讓我等感慨,昔年滿清大吏入川,都是前呼後擁,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來彈壓川民百姓的,如今共和時代,這官場果然是氣象一新。”
聽著議員們的讚揚,楊度也只能一笑置之,這幫議員如果去京津一帶瞧瞧,他們就不會這麼說了,北洋的那幫人哪一個不是前呼後擁?那位北洋“幹殿下”段芝貴每逢出行,隊伍前頭必有兩名士兵揮舞長鞭開道,這架勢差不多趕上過去的王爺出行了。
眾人正讚歎時,幾名議員從朝天門上奔到碼頭,手裡揮舞著一張電報抄稿,到了碼頭,將那電報抄稿交給副議長。
“袁大總統俯順民意,實在是我共和政府之幸,黎民之幸!”副議長讚了幾句,將電報抄稿傳閱。
“什麼?總統府撤消‘川西都督府’?”
楊度大驚失色,“川西都督府”突然撤消,這就意味著四川將繼續作為一個完整的行省存在,“四川都督”將是這個行省的最高軍政長官。
“民意啊民意。”
蒲殿俊倒不似楊度那般意外,只是幽幽說道:“昨日四川省議院向總統府和制憲會議分別上了一封全省士民請願書,堅決抗議將四川分成川東、川西兩部,這就是四川百姓的民意啊,民意不可違,否則,那滿清朝廷就是前車之鑑!”
楊度無力的將電報抄稿交給身邊的顧維鈞,舉目遠眺,在心裡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