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王氏,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人。”翠翠對自己說。
門外又傳來村裡教書先生的的話:“羅王氏,不就是翠翠嗎?不過,她明天就不叫羅王氏了。”
“翠翠,有你的信。”教書先生敲著翠翠的門。
翠翠非常奇怪,她還不懂什麼叫信。門口站著一個騎著馬,穿著政府制服的人:“你叫羅王氏?”
“不認識,我叫翠翠。”
“她的大名就叫羅王氏。”教書先生在一邊說。
騎馬的人把一封信塞在了翠翠的手裡,然後揚鞭走了。翠翠茫然地拿著信,不知所措。教書先生看著信封的落款叫了起來:“是小乙,是小乙給你寄來的信。”
“小乙?”翠翠彷彿見到了什麼希望。
“快拆開來看。小心點,拆有火漆封口的地方。”
翠翠照著他的話拆開了信,取出了信紙,但她不識字,看不懂。她只認識小乙夾在信裡的那縷頭髮,烏黑烏黑的,還殘留著小乙身上的那股味道,這味道只有做妻子的才能聞出來,並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頭髮,這味道,翠翠在夢中已摸到過,聞到過許多回了。她把小乙的頭髮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彷彿就是自己的生命。
“先生,能給我讀信嗎?”翠翠懇求著教書先生。
“好的。”他開始讀了。
“翠翠,你還好嗎?
我想你。我在這裡過得很好,我們打了許多大勝仗,打死了許多賊黨,我們自己的傷亡是微乎其微的。賊黨就快要被我們消滅光了,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的。我所屬的部隊離敵人很遠,很安全,我也活得好好地,我還長了好幾斤肉。我們這的伙食和城裡人吃得一樣好,營房又幹淨又暖和,棉衣很厚,我還從沒受過傷,生過病呢。你一定要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福氣大,就算我們部隊全都死光了,我也會活著回來的。翠翠,你寂寞嗎?我每晚都夢見你,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希望你和以前一樣漂亮。沒有人欺負你吧,如果有,我回來一定要他的命。今年的收成怎麼樣?我們家的老母雞殺了嗎?不用省,想吃就吃吧,只是別在下蛋以前殺。我們家的兩頭豬呢?下過仔嗎?有的話,把小豬養好。現在天氣冷,睡覺的時候多蓋點被子,你一個人有困難,請村裡的鄉親們多幫幫忙,別不好意思。翠翠,告訴你,我立了軍功,救了將軍的命,將軍答應等戰爭一結束,就封我做官,到時候,我會坐著轎子回來的,你就會過上好日子了。等著我,一定要等我,翠翠,保重。
小乙”
“沒有寫落款的時間。”教書先生說,“一定是小乙請人代寫的,翠翠,你真有福氣。”
翠翠卻在哭。她奪過信紙,還看到了信背面小乙畫的他們兩個人的圖形。她哭得更厲害了,她躲到了屋裡,把頭埋在兒子的身邊哭著,兒子驚醒了,不解地看著年輕的母親。翠翠對兒子說:“孩子,這是你爹來的信,你將來一定要識字,要能自己看懂你爹的信。”翠翠緊緊抱住了兒子。
門外,阿牛迎親的隊伍卻來了,刺耳的喇叭聲傳遍了全村。阿牛今天特別高興,一副新郎的打扮。“翠翠。”他跨進了門。
翠翠面帶淚痕地站在阿牛面前,輕輕地說:“阿牛,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小乙給我來信了,他還活著,活得很好,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對不起,阿牛。”
阿牛沉默了,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卻始終沒說話,他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終於一把扯碎了新郎的衣服,然後狂奔了出去。
第二天,人們發現了阿牛上吊自殺的屍體。
小乙那天把這封信叫給驛站以後的第二天,驛馬就把信放在公文中一起帶到了州府。那裡的驛站一看這封信的收件人是個村婦就知道是封家書,但那年月都要講點職業道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只等下一班到南方去的郵驛,可是那時候的公文絕大部分都上京城,所以一等就是三個月,等來了一班去四川的公文,其實這所謂的公文也不過是某個將軍寫給老婆的家書罷了,雖然四川離小乙家鄉相距很遠,但總之也算是南方,就一起帶了出去。郵差騎著馬過了黃河,到了京城,又翻過了秦嶺,走上了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歷盡無數險山惡水,足足走了三個月,換了十多匹馬才到了成都。成都驛站在一個月後又把這封信轉到了渝州,也就是現在的重慶,在那兒上了一班郵船,走長江的水路。到了白帝城,有個被貶又被皇帝召回的詩人上了郵船,詩人氣宇軒昂地站在船頭,兩岸的猿猴不停地叫著,只用一天工夫就穿過三峽到了江陵,於是他寫下了一首膾炙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