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蟬顯得有些怯懦地說,我問過了,接手咱們龍灣燒鍋的是胭粉巷開窯子的蓉媽。蓉媽手裡是有正式文書契約的,那是少爺簽下的一份將燒鍋轉送給她的契約,如今蓉媽已經接手掌管那處燒鍋了!
豈有此理,我怎麼不知道?真是荒唐!韓掌櫃嚷道。
老爺,咱家只剩下兩處燒鍋了。我聽城裡的人說,少爺與呂少爺在四喜堂為了爭奪一個*,把龍灣的燒鍋做了賭碼才鬥垮呂少爺。眼下城裡人都知道這碼事,只有老爺您還矇在鼓裡。九蟬老實的回答。
混賬!這個混賬東西。韓掌櫃哆嗦著嘴唇說,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呢,快去把老夫人給我找來。九蟬低聲下氣地把老夫人喚進來,韓掌櫃劈頭蓋臉地對她說,都是你嬌寵他,把他寵慣壞了,竟敢把燒鍋拱手送給了妓院的老鴇子,你怎麼會不知道?老夫人說,我幾天前才知道此事。韓掌櫃怒氣衝衝的說,你知道了還要瞞著我不跟我說?老夫人用低弱的聲音回答,我怕你生氣,氣壞了身子怎麼辦?韓掌櫃渾身抖成一團罵道,孽子,他早晚得把我氣死。
他指著老夫人的鼻子說,這個敗家子,我再也不想看他一眼,就是韓家斷子絕孫,我也不會再養他這個敗類。你們給我記住,我死之後不許他給我戴孝、哭喪、摔喪盆。如果你敢違揹我的話,我在陰曹地府也饒不了你,讓你不得好死!
韓掌櫃的臉色黃蠟蠟的嚇人,嘴唇青白,一隻手抬起來正要拍擊桌案,九蟬霍然看見他的那條胳膊,在半空中軟軟的滑落下來。
接著,韓掌櫃的喉嚨像被一口濃痰卡住,嘴巴哇的一張,一口腥血嗚的噴出來,桌案上像展開了一幅梅花綻紅的花扇扇面。血水佈滿了他的衣襟和鞋面,渲染得到處是一片片斑斑的殷紅。韓掌櫃兩眼翻白,仰面癱倒在椅子上。
韓老夫人嚇得面如土色,連喊著老爺卻沒有了應聲。她忙大喊來了一個夥計,吩咐夥計去延春堂請邱先生趕來診治。待邱先生來到韓掌櫃的臥房,搭手切住他的腕脈,他已經氣息全無,手腳冰涼。
瞬息之間,韓家的內宅裡一片嚎啕聲起,濃抹著一層悲慼的氣氛。老夫人伏倒在韓掌櫃的身上慟哭不已,嘶咽垂淚。內宅的女眷們也都一旁幽咽肅立,不住的唏噓傷感著。她們似乎預感到,韓家這個大家族岌岌可危面臨著頹敗的邊緣了。
也就是民國二十六年,韓掌櫃一命歸陰。富賈一方的韓氏大家族從此罩上了不散的陰影,也由此開始家道衰落了。
這年夏天,天氣異常燥熱。一座死氣懨懨的鳳落城,像攤在蒸屜上的一張餿餅。
這是1937年的盛夏。天氣太熱了,灼燙著人的額腮。韓家宅門上那一對黃銅生燦的門環,好像是經熱鍋沸煮過似的滾燙,灼疼了城裡很多風聞而至的人的手。
責難
韓金坊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城裡。那天,土匪黑手接過了幾大包沉甸甸的金條和贖銀後,一堆白花花的光芒刺疼了他的眼珠子。
他咧開嘴巴哈哈一笑,打了一個手勢,兩個小匪操著尖刀咔嘣的挑斷了韓少爺身上的兩根綁繩。之後,他在幾個手持刀槍利矛的小匪押送下,沿著一條荒寂瘦狹的山徑走出了匪窩。那條山徑蒿草叢生,間雜地綴滿奇豔的黃花、白花和粉花,兩朵三朵的從石縫土崖裡冒出來。
到了城外一截殘破的土牆下,韓金坊倚在牆角下,大口喘息著歇下來,足足歇息了一個多時辰。韓少爺對於那一天的記憶也顯得格外深刻。那天的天氣似乎總是陰晴不定,懸浮在他頭頂上的日頭變得蒼涼無血,像一頂灰白色的破草帽。
當他從東關街兩眼直直的走進來,土街兩旁的店鋪門前,站著幾個胖碩的店鋪掌櫃,還有倚在門簾後面的夥計們衝他張望著。
從他們嘀嘀咕咕不停咬著耳朵的神態裡,韓金坊就意識到了自己是多麼的狼狽不堪,跟流落街頭的窮乞丐沒有什麼兩樣。
僅僅是三天的時間,韓金坊已經讓城裡人很難相信他是韓家的少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韓金坊的*倜儻自作多情的形象,令城裡的富家子弟和平民百姓們是難以抹掉的。此刻,韓金坊那油黑而有亮度的頭髮變成亂蓬蓬的一團,有兩綹三綹的頭髮草刺兒一樣豎立起來。他的眼神黯淡五色,兩腮也明顯的塌陷下去,眼角里窩藏著白濁的眼屎,這使他看上去格外的面容憔悴。店鋪的掌櫃站在遠處膘著他,分明看見韓少爺的褲腳被草叢中的露水打溼了,掛著一道道土腥斑斑的泥汙。他的一條褲腿劃出了長長的布口子,是被堅硬如芒的草木刮破的痕跡。
繞過一家家店鋪門前的布幌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