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高興地答道:“你們都愛看,一定很有意思,況且是三哥寫的文章。”
覺新看看淑華,鼓起勇氣,低聲說:“這種文章你還是不看的好。”
“為什麼?你們都看過,我就看不得?大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淑華驚愕地說,她的聲音裡帶了一點反抗的調子。
“我擔心三弟已經加入革命黨了,”覺新不回答淑華的問話,卻只顧說自己所想的。“我看他一定是個革命黨。”
淑華在一年前聽見“革命黨”這個名詞,還不知道它的意義,但是現在她卻明白革命黨是什麼樣的一種人。不過在她的心目中革命黨是奇怪的、缺少現實性的、不可接近的人物。她不能相信一個她如此熟知的人會成為那種書本上的理想人物。因此她很有把握地回答覺新道:“你說革命黨?我看三哥一定不是!”
“你不懂,”覺新煩躁地說,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內房裡的風琴聲又響了。
淑華看見琴在彈琴,也不管覺新還要說什麼話,便大聲說:“我來吹笛子,”她跑進內房去了。但是芸已經把笛子橫在嘴邊了。淑華走到琴的身邊,想起覺新的話,便拍著琴的肩頭,帶笑地說:“琴姐,你相信不相信,三哥是革命黨?”
琴立刻停手,回過頭疑惑地低聲問道:“哪個說的?”
“大哥說的,”淑華覺得好笑地答道。
琴兩眼望著鍵盤,低聲囑咐道:“三表妹,你不要對別人說。”
這句話倒使淑華髮愣了。她好象碰了釘子似的。她想:琴姐為什麼說這樣的話?難道三哥真是革命黨?
琴彈琴時還掉頭去看淑華。她看見淑華木然地站著,象在思索什麼事情。這態度,這表情,在淑華的身上是很少見的。她覺得奇怪,便問道:“三表妹,你不唱?”
“啊,我就唱,”淑華驚醒似地答道。她真象從夢中醒過來一般,把革命黨的問題撇開不管了。她剛唱出三個字,覺得口乾,便走去把方桌上一杯斟好未喝已經涼了的茶端起來喝了兩口。她忽然聽見一陣吹哨聲,聲音自遠而近,顯然是那個人正沿著左廂房的石階走來。她認識這個聲音,便高興地嚷道:
“二哥回來了。”
果然過了片刻覺民和著琴聲、笛聲吹著口哨走進了覺新的房間。
覺民看見覺新在看書(這時覺新已經坐下了),他也不去打岔覺新,就走進內房去。不用說他得到眾人的歡迎。他站在琴的背後,帶著興趣地看琴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一面繼續吹口哨。
琴忽然回過頭望著他微微一笑,眼光裡送出一種問詢。他回答她一個微笑,同時點了點頭。兩人能夠明白彼此的意思。覺民又在琴的耳邊低聲說:“今天下午要開會,我們一路去,在惠如家裡。”
連淑貞也沒有聽見覺民說話,他的話被琴聲掩蓋了。然而琴是聽見了的,她不但聽見,而且她還點一下頭作出答覆。
下午琴跟著覺民到他的同學張惠如的家去。張家在一條寬巷子裡面,走出巷子便是覺民去學校時要經過的那條大街。
天氣很好。琴打著一把陽傘遮住初夏的陽光。他們慢慢地走著,好象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幾個月前他們有的那種緊張的心情這時已經沒有了。他們習慣了那種集會,而且有了一點經驗。因此在他們的眼裡那些事情的神秘性便漸漸地減低。他們歡迎它們,而且也帶著熱情地喜愛它們,不過不再用誇張的眼光看它們了。他們到張惠如的家去開會,就象去參加親友的宴會一樣。
他們走到張家門口,坐在竹椅上的看門人站起來招呼他們。覺民照例地問他一聲:“你們大少爺、二少爺都在家嗎?”
那個熟識的看門人照例恭敬地點一個頭,答道:“在家。”他總是這樣地微笑著,回答著。
他們放心地走進裡面去。他們走進二門,看見張惠如的弟弟張還如站在客廳的門檻上。張還如看見他們進來,便走到大廳上迎接他們。
琴和覺民跟著張還如走進客廳。那裡面除了張惠如和黃存仁(他現在是外專的助教了),還有幾個朋友:年紀較大的吳京士,演了《夜未央》得到“活安娥”這個綽號的陳遲,從法國回來的身材高大的何若君,在法文學校讀書的年輕的汪雍。他們看見琴和覺民,都過來打招呼。
“我們來晚了,”覺民看見房裡已經有了這許多人,抱歉地說。
“繼舜和鑑冰還沒有來,”黃存仁答道,接著他又解釋地說:“繼舜近來學生會的事情多,他這幾天正忙著學生要求收回旅大遊行示威的事情,恐怕會來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