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晚上我替你做一個網兜。我們明天中午再來。現在好象看不見蝴蝶。
它們回家吃飯去了。她說,我們再走過去一點看看好嗎。我從沒來過這裡。
他帶她去了。然後在南山的另一個山坡下,他們發現了那片墓地。
全鎮所有死去的人大概都埋葬在這裡。
一塊塊冰冷的墓碑豎立在漸漸聚攏過來的夜霧中,突然讓他有點恐懼。
她在墓地裡走來走去,白裙子象蝴蝶的翅膀無聲地掠過。一邊輕聲地念墓碑上的字。她爬到了一座墓的墓身上面去,嚇得他連聲叫她下來。他感覺她突然變得快樂和自由。她把從墓碑邊折來的紫色雛菊,一朵一朵地插到頭髮上去。
我喜歡這裡。她看著他,眼睛明亮得讓他不安。
南山是他們最常去的地方。
有時候他們去爬山。一次次爬到高山頂上,看山另一側下面的村落和水庫。他們在一起不常說話。安在山上從不要林照顧她。危險的山崖,陡峭的坡道。她只是無聲地跟在他的身後,不讓他看她腿上,手臂上的血痕和傷疤。
下山路過墓地,她總是會提出要玩一會兒。林就坐在一邊,看著她在墓碑之間跳來跳去。然後有一天,她對他說,她的父母離異,誰都不想要她。
林,等奶奶不在了,我就住在這裡。
她說。我和蝴蝶一起住在墓地裡。
他笑著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說下去。
她說話向來不羈。
漸漸她習慣留在他家裡吃飯。林的父母都喜歡這個言語不多的女孩。有時她太累了,在他的床上睡著。頭髮上還插著各種小野花。
直到她的奶奶來找。她還是睡著的。
林就陪著她奶奶,把她揹回家去。
他記得她柔軟的身體伏在他的背上,辮子散了,長長的黑髮在風中飄動。然後象花瓣一樣,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頰。
他一直都記得那個夏天的下午。他突然發現她的蝴蝶不見了。
你把它們都放了嗎?他向來不同意她捉蝴蝶。沒有,我把它們埋了。她的臉上一片平靜。
什麼?你說什麼?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一隻蝴蝶死了。我害怕它們都死掉。還是趁早埋了好。
你可以把它們放掉的。
為什麼要放掉?它們是屬於我的。
他是這樣的氣憤。任何話都不想再說,一把就推開了她。
晚上她的奶奶找到他的家裡,說她沒有回家吃飯。
天下起雨,她穿著的白裙子在夜色中輕輕閃動。他找到她的時候,她的頭髮都已經潮溼。她就坐在墓地的一塊石階上,手裡拿著那隻被他扔掉過的破盒子。
抬起頭看他的時候,他看到她眼睛中的淚光。他突然明白了她內心的孤獨和
恐懼。他把手輕輕地蓋在她的眼睛上。
我以後再也不會捉蝴蝶了。林。我把它們埋在這裡。她給他看草地上的一個小土丘。她的手指上都是泥土。
好象很多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裡。那雙手是冰冷的。他只能痛楚地看著她。那年她十四歲。
那天晚上,他把她揹回來。
他揹著她穿過黑暗的墓地,雨水把他們都打溼了。她突然問他,林,為什麼有些墓碑上面刻著兩個人的名字,因為他們生前在一起,死後也不想分開。
我們呢。我們死後是不是要分開。
你要我和你在一起嗎?
是呀。林。我們住在下面,還可以在黎明到來之前爬到南山去。
傻孩子。
他忍不住笑了。卻發現她已經在他的背上睡著。
十六歲的時候,她離開了楓溪。因為奶奶病逝。她的一個叔叔要把她接回到城市去。
在小鎮的汽車站,他拿出一隻銀鐲子給她,上面有他自己刻的一隻粗糙的蝴蝶。
我一直想送一隻不會死的蝴蝶給你。
他說,你會要嗎?
她把它戴到她細瘦的手腕上,仰起臉對他笑。
他用手蓋住她調皮的眼睛,不讓她看見自己的淚水。
放開來的時候,他的手心裡一片溫暖的潮溼。
塵土飛揚中,汽車慢慢爬上了盤山公路。
她的信很少。
每次他都是一個人爬到山頂,坐在他們以前常常爬上去的那塊大岩石上,看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