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我眼前的一片綠草……好久好久,火球沒了,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狐狸露了一下相,緊接著一溜火線走了。這時,黑霧散了,我看到了滿天星星和遍地的墳頭,我被邪到老墓田裡了……從河對面傳來了你大爺爺喊我的聲音……你大爺爺那時還活著,我出去給人家看病,他就拄著柺棍在河堤上等我……你還不信嗎?我說:也許……您在神經極度緊張之後產生了錯覺。姑說:你給我滾到一邊去!我是醫生,還不知道什麼是錯覺?
我說希望能碰到次狐狸煉丹,也好開開眼,姑說絕對不可能了,現如今人太多了,鼻子裡眼裡都是人,人多地面窄,人多心眼黑,山貓野獸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了,到哪裡去煉丹!
門嘎吱一聲響,進來的是女護士,她提著兩隻熱水瓶,熱水瓶塞兒噝噝地叫。她什麼時候出去開啟水我不知道,我光顧了聽姑講煉丹了。姑說:小安,這就是我那個當電影導演的侄子。安護士說:我早就認出來了。安護士用蛻皮的手端一杯水給我,我伸手接水時,禮貌地看著她,她說:我看過您的電影。您喜歡用慢鏡頭。姑說:你不是選演員嗎?看看小安怎麼樣?我說,我要帶走她,誰幫你接生?姑說:我一個人幹,扶植年輕一代嘛。
大家笑了一陣。安護士又給我妻子倒了一杯水。產婦的婆婆從產房裡衝出來,氣喘吁吁地說:露頭了……露頭了……。姑說:你就在外邊等著吧,產房裡地方小,轉不開人。產婦的婆婆諾諾連聲。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孃們,留著二刀毛。一張大臉紅撲撲的,氣色好得如剛上市的小蘿蔔。安護士對我嫣然一笑,說:老師,您坐著。她叫我老師,我看到妻子臉上抽搐。安護士的臉嫩得像毛桃,眼睛開了一些,雙唇極富感情,紅潤得象熟櫻桃。
爆炸(9)
妻子戳我一下,說:她爸爸!
我打了一個驚悸,聽到牆上一聲爆響,見那個綠花格子鐵皮熱水瓶下滲出水來,水銀色破瓶膽嚓嚓響著,碎在地上。……
4我坐在窗戶下安護士的辦公桌前,斜看著那扇上半截|乳白下關截烏黑的門。妻子坐在姑那張辦公桌前,兩張桌子連在一起,妻子也就與我對面而坐。她的目光從我臉上飛向牆壁,飛向天花板,又從天花板滑到牆壁、滑到我臉上。她的胳膊肘撐在黑漆剝落的桌面上,兩隻大手玩弄著一支蘸水筆,藍墨水染綠了她七八個指頭肚子。產婦的婆婆坐在一張小方凳上,面對著產房門口。她不停地扭動身體,凳子在她臀下吱吱叫著,她臉上的焦慮象一點即著的煤油。產房裡悄然無聲,器械打在搪瓷上的聲音極其響亮,我感到寒冷從心裡往外擴散,那扇烏黑|乳白的門陰森森地閉著。門裡突然飛出一聲慘叫,又一聲慘叫,我的毛孔陡然關閉,屁股微微離開凳子。
我飛快地點燃一支菸。
妻子鄙夷地對我說:她太不中用啦。我生豔豔那會,也沒哭,也沒叫,上了產床一袋煙工夫,就生下來了。你也不在,誰也不在。早晚都是自己的活兒,誰也替不了。
產婦婆婆的臉上汗水涔涔,雙手使勁抓著褲子,脖子伸向門,眼凸著,肚子一鼓鼓地喘氣。一個穿淺灰色制服的高大小夥子推門進來,問老太太:生了嗎?答:沒有。怎麼這麼慢?小夥子說著,瞅瞅房裡人,走到產房門口,側耳聽一陣,又拉開北邊的門,走出去。妻子跟蹤著他的背影,直到門碰回她的目光。妻子居高臨下地問老太太:這是你的兒嗎?老太太說:三兒。妻子說:看樣子也不是個吃莊戶飯的。老太太說:在供銷社開汽車。他二哥在國務院裡當秘書,他大哥在地委裡統戰。妻子說:您真好福氣。妻子說:俺家裡這個……
我轉臉對著窗戶。綠草地上色調已見出柔和來,十幾只藍蜻蜓在草尖上停著。麥茬地裡黃光氾濫,偶有一點綠點綴其中,顯出生氣來。東西向公路上,瀝青化出一灣灣油,猶如一塊塊碎玻璃閃光。玉米林裡,那群追趕狐狸的男人們,把圈子縮小,幾十個頭低著,一點點往緊裡湊。狗不再叫。男人們動得艱澀,屏住呼吸,眼珠子一定瞪得發綠,流著酸水。有幾隻手按著緊張的狗。玉米葉子被緩緩地推搡著,久旱而生的粘蟲被曬死後,化成蜂蜜一樣的汁液,玉米葉子像塗了水膠,又粘又亮。葉片邊緣上的刺毛扎著裸露的面板,又痛又癢。狐狸的味道直衝鼻道,使那些人發昏,胃腸翻攪。四方八面往裡縮著,人越見密,玉米棵棵被擠出去,狐狸的味道愈濃,中間擠著一個狐狸。狗脖子上的毛豎起來,嗚嗚地發著威。我像一顆拉了弦的手榴彈。我聽到了千米之外咻咻的喘息,聞到了他們腑下的汗臭。在最後那一刻,幾十個人直起腰,棒硬如木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