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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姑說:你不信嗎?我沒碰到過狐狸引路,但碰到過狐狸煉丹。這可是千真萬確的———

爆炸(8)

姑姑一語未了,就聽到產房裡一連聲地響,一個白衣白帽的護士拉開門,衝出來。在開門的瞬間,我看到產房裡那張白鐵腿黑革墊的產床上,仰著一個白淨小女人。我急忙別過臉,往裡走幾步,眼睛往牆上看。女護士說:老師,她要生。姑抬起腕看錶,說:你別聽她說,不行,起碼還要半個小時。護士問:您進去看看?姑說:看不看都一樣。你要抽菸儘管抽,這裡不是協和醫院。姑跟女護士進了產房。女護士關門時,使勁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掏出一支菸點燃。

妻子怯怯地問我:狐狸精真能變成媳婦?我想了想,說:也許吧。妻子說:你出門在外,可要當心。我點點頭。那隻蒼蠅正在奮力衝撞玻璃。

窗外的光線似乎暗淡一些,玉米林裡打圍的漢子們又面北過來,看不清眉眼,只依稀分辨出一些長的頭或是圓的頭。人的喊叫聲有些疲乏,狗的叫聲卻比適才粗獷嘹亮。東西向的公路上,有一臺灰綠色的手扶拖拉機噗噗地叫著瘋跑,朝天的煙筒裡噴吐著一圈圈白煙,開車的人面部忽喇忽喇地射出熾目的白光。又過了一輛馬牛車,一匹花馬拉著長套,一頭黑牛駕著轅,車上載著烏黑的東西,也許是煤:馬腚上亮亮地泛著光,也許是汗,也許是膘。馬蹄誇張地抬起很高,牛蹄不離地面,牛不是在走,而是在流動,憑著經驗,我看到了黑牛那兩支粗大結實的犄角。一輛鮮紅摩托車,騎著兩個人,一個男一個女,女的摟住男的腰,像兔子一樣在路上蹦跳,超了馬牛車,又超了手扶拖拉機,嗵嗵嗵嗵直勁響,把整個世界都震動了。

姑和那個女護士從產房裡出來。姑說:你翻開書看看吧,大概在五十八頁上,要不是我認識她公公,我就給她一頓臭罵。姑不知要罵誰。女護士走到我面前……她的臉粉嘟嘟的,委實嫩得靈活,一溜劉海蓋住額頭,連眉毛都看不見……我慌忙站起來,退到牆角上,讓出她的位子來,我說:對不起。她說:沒事,您只管坐著。我哪裡還好意思再坐,見女護士的手伸到我的眼下,拉開了一個抽屜。她的手小巧玲瓏,面板粗糙,指頭上爆著一圈圈的白皮。她的手努力表演著,緊張得顫抖。打狐狸呀!很遠的南方飄來喊聲。手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我想象著她的臉,她的臉就印在手上。手在抽屜裡躲躲藏藏,像一隻小耗子。抽屜裡花花綠綠,書並不多,有兩顆翠綠色的玻璃球在骨碌碌滾動。女護士的胳膊上生著纖弱如絲的黃毛。打狐狸呀!她總算把一本書從抽屜裡提出來。書脊上貼著膠布,破碎的封面上也貼著膠布,我看到那是一本《婦產科教程》。姑說:也許是六十八頁,我記不清了,你翻開看看。女護士翻書,翻動書頁嘩嘩響。說:老師,跟您說的一樣。姑說:好嗎?

喊打狐狸聲和狗叫聲沉默了幾分鐘,又忽然覺悟般地大響起來,二十幾個漢子散在玉米林裡,怎麼數也數不全。姑罵一聲,又問我:你信不信,我真的見過狐狸煉丹。妻子說:姑,你別說,俺害怕。姑說:怕什麼!妻子說:您說吧,俺不怕。姑說:也不過是十幾年前事,十幾年前,人比現在少多了。三年困難,全公社生了七個孩子,死了四個。那會兒人少,荒地也多,路也少。有一天夜裡,我去王幹壩接生,接完生就是後半夜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個小夥子說:姑,我送你回家吧。我說:不用,你快回去照顧你媳婦。他還是要送我,我說:沒事,我走慣了夜路,什麼都不怕。那個小夥子回去了。一出村,我心裡就怯生生的,那個天,沒死沒活地黑,現在根本就沒有那麼黑的天。我摸索著路走,聽著路兩邊的高粱葉子嘩嘩地響,象有人搖的,一串串的腳步聲跟在我身後,還有哞嗤哞嗤的喘氣聲。路越走越不平坦,亂糟糟的細草纏著我的腿,毛絨絨的尾巴掃著我的臉。我的頭皮一炸一炸的,頭髮都支楞起來了。我知道毀了。碰上邪了。你大爺爺給我說過這種情景,我原來也不信,這下信了。我走不動了,癱在地上,聽著四面八方的風響,勾兒嘎兒的鳥叫,嘰嘰咕咕的人語,心裡想:今日算完了。坐了半天,又想,不就是個死嗎?半輩子人啦,活著沒味,死了也利索,想著想著膽就壯了,我大叫:邪魔鬼祟,有本事就使吧,你姑奶奶連死都不怕。我這一聲吼不打緊,眼見著遠遠地過來一道火光,停在離我幾十步遠的地方,叭嘎叭嘎地響一陣,就看到有一顆碗大的火球慢慢地升起來,升到五六米高的光景,在空中停停,又慢慢落下。連升三次,那火球就在空中舞起來,像兩個孩子在拋球,劃一道紅線,又一道紅線。那個球發出不刺眼的紅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