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冥府廟旁。那冥府廟倒塌已久,只有後牆、前邊柱子撐著,這靠路邊的牆已久壞。自己燈籠照著,那閻王臉上,被雨淋成白的,還有些泥道子。判注官,急腳鬼,牛頭馬面,東倒西歪,少臂缺腿,又被風雨漂泊,那猙獰面孔,一發難看。
夏逢若疾趨而過。覺著頭髮一根一根兒直豎起來。卻望見一團明火,自城隍廟後小路迎面而來,心中忖道:“好了!好了!這一定是賣元宵湯圓擔子,不則是餛飩、粉湯挑兒,黃昏做完生意回去。我還怕啥哩。”說時遲,那時快,早已撞個對面。
只見當中一個有一丈來高,那頭有柳斗大小,臉上白的如雪,滿腮白髯三尺多長;旁邊一個與活人身材一般,只是土色臉,有**寸長,僅有兩寸寬,提了一個圓球燈,也像有兩個篆字。
夏逢若一見,哎呀一聲,倒在路旁,那兩個異形魔物,全不旁視,身子亂顫著,一直過去。這夏逢若把燈籠也丟在地下,那燈籠倒了,烘起火來。卻看見七八個小魍魎,不過二三尺高,都彎著腰伸著小手,作烤火之狀。夏逢若在地下覷得分明,褲襠撒尿。額顱流津。心裡想道,人人說雞叫狗咬鬼難行。誰知此時喔喔響沉,狺狺聲寂,身上只是篩糠的亂搐亂抖起來。須臾一陣涼風,連燭火一起吹滅。登時天昏地暗,伸手不見掌,一些樹影兒更望不見,只聽得蘆荻蕭蕭,好不怕人。夏逢若無奈,只得爬將起來,摸著亂走。自言道:“我一定是做夢哩,快醒了罷!醒了罷!”正走時,左腳滑了一跌,早已溜下坡去。
忙攀住一株樹根,不曾溜到底。聽的聲響,乃是魚兒撥剌、蝦蟆跳水之聲。說道:“不好了!鬼拉我鑽到水裡了。”自摸鞋襪,卻又是乾的。少不得爬著上岸,摸著車轍兒走。
一連跌了幾遍,直走了多半夜,並不知是何地方。忽然一件硬物磕腿,摸著一個馱碑的**,說道:“這是城裡那一座碑呢?”猛聽的一聲咳嗽,幾乎驚破了膽。又一聲道:“什麼人?”夏逢若不敢作聲。那人又道:“什麼人?問著不答應,我就拾磚頭砸哩!早已聽見有人從南邊來了,怎麼不答應?”
夏逢若曉得是人,方答應道:“是我。”那人道:“你是誰?”
夏逢若道:“城隍廟後夏,因赴席帶酒,走迷了路。摸到半夜,不知此是何地。”那人道:“夏大叔麼?”夏逢若道:“你怎的曉得我?”那人道:“我在這裡出恭哩,我是蘇柺子。”夏逢若道:“我怎麼摸到這裡,這是什麼所在?”蘇柺子道:“這是西北城角,送子觀音堂。我白日街上討飯,晚間住在這裡。這幾日肚子不好,作瀉,我才出頭一遍恭,天色尚早。我送夏大叔回去。”二人摸著向城隍廟後來。
夏逢若到門叫了一聲,內人早已開門。蘇柺子道:“我回去罷。”夏逢若道:“你看北邊那一塊火,又是那裡呢?”蘇柺子道:“那是教門裡回子殺牛鍋口上火。”蘇柺子自回。
夏逢若進家,見燈兒點著,問道:“你們沒睡麼?”內人道:“母親病又添的重了。”夏逢若道:“不好了,時衰鬼來纏。不假,不假。”他母親哼著問道:“你回來了?”夏逢若道:“回來了。”母親道:“我多管是不能成的。你回來了好,省我縈記你。”
這且不述。單說又過了兩日,夏逢若母親竟是“哀哉尚饗”訖。夏逢若也有天良發現之時;號咷大哭。聲聲哭道:“娘跟我把苦受盡了呀!”這一慟原是真的。
夫婦哭罷,寄信兒叫乾妹子姜氏夫婦齊來。姜氏也哭幾聲乾孃。幹婿馬九方到街上,領人抬的一具棺木。請了一位陰陽先生,寫了殃式:“棺木中鎮物,麵人一個,木炭一塊,五精石五塊,五色線一縷;到第七日子時殃煞起一丈五尺高,向東南化為黃氣而去;臨時家人避之大吉。”
打發陰陽先生去訖,盛殮已畢。姜氏陪夏逢若夫婦羅泣一常這夏逢若想起換帖子弟兄,央姜氏家老僕,與王隆吉、譚紹聞、盛希僑送信。這老僕到了盛宅門首,看見那宅第氣象,並不敢近前通言。卻把曲米街、碧草軒信兒送到。這王隆吉看喪弔紙,助白布四匹,米麵兩袋,各自去訖。
譚紹聞到了靈柩之前,行了吊禮,送銀十兩。那姜氏恰在夏家做乾女兒伴喪,見了譚紹聞,想起瘟神廟遞汗巾的舊事,未免有些身遠神依之情。
原來當日被夏逢若說合,這姜氏已心願意肯,看得委身事夫,指日于飛。不料因巫家翠姐之事,竟成了鴛判蝶分。今日無意忽逢,雖不能有相如解渴之情,卻悵然有買臣覆水之悲。
聽說央譚紹聞到他家寫訃狀,紹聞方動身而往,姜氏便道:“家中既然有客,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