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們看戲。老伯齒德俱尊,何妨端臨。”張類村道:“慚愧,慚悔。”於是坐了首座。
程嵩淑次座。東邊打橫是周無咎,西邊打橫是王隆吉。東邊一席,首座是蘇霖臣,次座是孔纘經,打橫是張正心、夏鼎。西邊一席,首座是淡如菊,次座是錢萬里,打橫是盛希僑,紹聞佔了主位。其餘眾客,俱在兩列席坐定。
德喜兒一班廝役,早換去冷酒,註上暖醇。紹聞站起,恭身同讓。這戲上早已參罷席,跳了“指日”,各尊客打了紅封。
全不用那穿客場哩拿著戲本沿席求點,早是盛公子排定的《長生殿》關目上來。
不言眾客擎杯看戲,內中單表這淡如菊,心中老大不快活,喟然默唸道:“我們在各州府縣,休說那刺史、令長,就是二千石官兒見了我們,不稱先生,不敢開口說話;不讓我們坐上席,還怕我們吃不飽。那曾罕見這幾個毛秀才兒窮措大來。看他們嘴上蒼髯,那有發達之日;身上布素,曾無綢緞之袍。略說了一個隔省遠客,竟不虛讓一讓,竟都猴在上邊了。我若不說起我的身份,叫他們當面錯過,還不認的我是誰哩。”這腹中的臨帖,早臨了一部顏魚公“爭坐位”的稿兒。但話無來由,如何說呢?少時,嚥了幾杯,問錢萬里道:“錢師傅,這兩日在衙門不曾?”錢萬里道:“到明日就不是我該班了,昨日尉氏秦師傅已到,明日上班替我。”淡如菊道:“汝寧府上來不曾?”錢萬里道:“他還是春天上了一回省,到如今總沒來。昨十五日,號簿上登了他稟帖一叩。”淡如菊道:“他那西平縣那宗事兒不小呀!”錢萬里道:“什麼事?”淡如菊道:“大著哩!西平有一宗大案,乃是強盜傷主事。西平是個青年進士初任官,且日子淺,諸事糊糊塗塗。內中強盜攀了一個良民,西平硬夾成了案。人家不依,告到府裡。府太爺前日委敝東會審,我跟的去辦。你說好不難為人,一個年輕輕的進士,咱如何肯不作養他?但他這讀書的人,多是天昏地暗的,把事弄錯,就錯到一個不可動轉地位。咱心裡又舍不的鬧掉了他這個官,想人家也是十年寒窗苦讀,九載熬油,咱再不肯一筆下去鬧壞。好不難為死人。”錢萬里道:“休怪我說,那西平縣是來不哩的人。六月上司來,投手本稟見,還要有話說,到官廳裡坐下。那門包規禮,以及內茶房、內上號分子,跟他討多少氣。全不曉的做官的銀子是‘天鵝肉’,大家要分個肥;就是不吃大塊兒,也要撕一條小肉絲兒。全不管俺是他一條大門限。難說本司一個大衙門,是他家堂樓當門麼?”
他二人這一個錢師傅,那一個淡師爺,使盛希僑聽的厭極了,說道:“布政司堂樓當門,我不但常走,還住在堂樓裡邊,毫末不為出奇。你不認的我,我在娘娘廟街北哩住,我姓盛。大家看戲罷。”這錢萬里覺著風頭兒不順,就趁著一陣鑼鼓喧天,喇叭鐃鈸齊響,住了口看起戲來。
少焉席已上來,水陸並陳。湯飯將到之時,恰恰兩個旦腳,嫋嫋娜娜在毯上做戲。那盛希僑目不轉睛,眼中賞心中還想著席上喝彩,好令管家放賞。爭乃一起腐迂老頭兒,全不知湊趣,早已心中不甚滿意。忽聽淡如菊道:“十年離家,全然沒見一副好箱,一顆好旦腳。”紹聞道:“這是山東接來的。”淡如菊道:“這都是敝處打下來的‘退頭貨’。”只這“退頭貨”三字,盛公子肝花上直攮了一大針,心坎內就轟了一聲雷。扭頭厲聲道:“淡師爺淡老先生,眼中看罷,不用口中胡褒貶。像你這個光景,論富,你家裡沒產業;論貴,你身上沒功名。即在貴處看戲,不過隍廟中戲樓角,擠在人空裡面,雙腳踏地,一面朝天,出來個唱挑的,就是盡好;你也不過眼內發酸,喉中嚥唾,羨慕羨慕就罷了。你今日且不要到席上口中說長道短!”
紹聞見盛希僑出言鹵莽,急攔一句道:“盛大哥是怎的,看戲罷。”盛希僑一聲喝住戲子道:“退頭貨,進去罷,休惹人家噁心。這些話,嚇馬牌子罷,休掃我這傻公子的高興。”
這淡如菊現聽說布政司堂樓當門一句,早曉知是一個大舊家;兼且隍廟戲樓角看戲,也未免竟有些親歷其境意思。況且當場煞戲,大為無光。只是一溜煙,推小解而去。
德喜說姓淡的走了,紹聞急忙出趕。這張類村諸公,都微有失色之意。唯程嵩淑笑道:“高極!高極!叫他們還唱罷。”
盛希僑道:“程爺吩咐,你們還接住唱。”於是鑼鼓重響,兩旦腳依舊上常盛希僑道:“方才非是晚生造次,實在姓淡的那話,叫人咽不下去:一個進士官,全在他手心裡搦著。既然如此,如何只聽說賀進士,沒聽說人家賀幕賓的?即如這兩個旦腳,雖不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