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濟寧,進了衙門。門上轉斗的,是認的熟的,回明老爺,傳進去。磕了頭,婁潛齋笑道:“這個像是雙慶,長的竟成大漢仗了。”問起到濟寧之故,德喜道:“蒙大老爺天恩,打發小的少主人回去。小的一路小心,平安無事。及到了家,卻因小的少主人近日光景虧乏得緊,說小的們人多,養活不過來;打發去別處,又不放心,叫小的兩個來伺候大老爺。小的原是幼年伺候過,大老爺也素知道,只求大老爺恩典。”婁潛齋道:“拿你少主人書來。”德喜無可回答。只說來時忙迫,相公一時顧不的寫書。婁潛齋已瞭然於心,曉知是背主投署,希求收用的緣故,說道:“你們且歇去。”
及到次日飯後,潛齋一聲傳叫。手中拿了一封書,桌上放了三兩銀,吩咐道:“你兩個把這封書,下與你家相公。這是三兩盤費,回去罷。”又叫門上交與一千錢。德喜還欲回話,潛齋已出門拜客,打點閃門而去。
這二人怎的肯走。門上說:“老爺已知你兩個是背主逃脫,這是為你兩個舊年伏侍過,所以開脫你兩個回去。您又路熟,料無妨礙。書中寫的明白,您家家主還肯收你。若不肯回去,老爺明日就要遞解你兩個哩。”這德喜方才曉的做官哩明鑑萬里,難以再停。又說叩頭面謝,門上已有不悅之色。只得帶了行李,出了宅門。兩個面面相覷,無可設法。
及至出衙不久,把三兩盤費吃盡,回不了祥符。雙慶流落到莘城戲班,學了個迭衣裳的。後來唱到省城,方才改業。
這德喜兒後來吊死在冠縣野墳樹上。鄉保遞了報狀,官府相驗,衣襟內還縫著一封書。冠縣行文到濟寧查照,濟寧應復回文,潛齋甚為不怡,向婁樸道:“我不料這個奴才,竟未回去,把他命也送了。”心中好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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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夏鼎畫策鬻墳樹 王氏抱悔哭墓碑
卻說紹聞集債如蝟,大賬既然壓頭,這衣服飲食,款待賓客,應酬禮節,如何能頓的割削?一時手困,還要仗舊體面東拉西撈。面借券揭,必要到借而不應、揭而不與地位,方才歇手;又定要到借者來討、揭者來索的時候,徒爾搔首;又定要到討者破面,索者矢口的光景,不覺焚心。此時先自己搜尋家當以杜羞辱,但其間也有個次序:先要典賣舊玩,如瓶、爐、鼎、壺、玉杯、柴瓷、瑤琴之類。凡先世之珍重者,送質庫而不能取贖,尋買主而不敢昂其價值。其次,便及於屏幛、冊頁、手卷、名人字畫等物。凡先人之百計得來珍收遺後者,託人代尋買主。久之,買主卒不可得,而代懇之人,亦置之高閣而不顧;即令急為代售,亦不過借覽傳觀,竟至於散佚失序,莫知其鄉,而受託者,亦不復記憶矣。再次,便及於婦人首飾了。
舉凡前代盛時,姻家之陪奩,本家之妝盒,金銀釵釧環鐲,不論嵌珠鑲玉的頭面,轉至名閥世閱,嫌其舊而散碎,送至土富村饒,赫其異而無所位置,只得付之爐中傾銷,落得幾包塊玉瑟珠,究之換米易粟而不能也。再次,則打算到衣服上。先人的萬民衣,流落在梨園箱內,真成了“民具爾瞻”的光彩。先人之蟒袍繡衣,俗所說“貧嫌富不愛”者,不過如老杜所云,“顛倒吳、鳳”之需而已。至於平日所著之裘袍敞衣,內人之錦祆繡裙,不過在義昌典內,通興當中,佔了“日”“月”“盈”“昃”四個號;估衣鋪裡,賣與趙、錢、孫、李這幾家。要之,雞魚降而為蔬,此即米珠薪桂之漸也;綢帛降而為布,那肘見踵決之狀,也就不遠了。
這紹聞不守庭訓,濫入匪場,既不能君子上達矣,此中豈有個中立之界乎?這小人下達景況,自是要循序漸進的。到貧困時候,何嘗不尋王春宇,這一點甥舅之情,自然也有幾次幫補。爭乃一碗水兒生意,怎能活涸轍之魚?既非賢宅相,渭陽公也就沒法了。
又一日債主填門,不得已來尋盛希僑。這公子賦性慷慨,原不是秦越肥瘠,不肯引手一救之人。開口便道:“急死人了!急死人了!俗話說:一文錢急死英雄漢。我近日與舍弟析居,萬不勝前幾年。賢弟既在急中,家母舅前日在湖廣任內,寄來三百兩銀子,我已化了二百五十兩,還有五十兩,我拿出來,咱兩弟兄分用了。你暫濟燃眉,我再生法子。賢弟呀,我們門戶子弟,窮是窮了,千萬不可丟了這個人。爽快你把這五十兩齊拿去,再有急需,賢弟再來咱商量。賢弟你回去罷,咱顧不的說閒話。我送你走。”即將五十兩,付與紹聞帶回。
這紹聞回至門首,恰恰夏鼎在後門口等著說話。紹聞是驚弓之鳥,嚇了一跳。即邀夏鼎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