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兒不敢怠饅,急將買的果子,一色一碟飣成。老樊燒茶,才放了蟹眼,響了蚓鳴,只聽王象藎說:“程爺們來了,少爺迎客。”
原來王象藎早起自己燒火,熱了兩碗剩飯吃訖,鎖了門戶,一路飛走了幾家。說是我家相公,要請爺們商量一宗話兒。這王象藎此時的體面,恰在孔、程、張、蘇、婁諸公面前用得著,都承許下飯後早到。果然在孔耘軒家取齊,一路兒說笑著而來。
到了譚宅,王象藎至東樓門,請紹聞陪客。紹聞急上廳迎接,逐一見禮。眾人俱讓張類村坐了首座。
張類村道:“今日世兄見招,有何見諭?”紹聞原不知所以,未及應答,程嵩淑接道:“類老,是問你要房價哩。”張類村道:“契明價足,待少有餘時,即當奉幫。”程嵩淑呵呵大笑道:“是問你要築牆的工錢。”張類村道:“方才我從賤婢那院過來,見牆垣如故,不曾見有匠人壘的模樣?”孔耘軒、蘇霖臣笑個不祝程嵩淑道:“牆垣原未壘,是個思患防閒的意思。如今二月已盡,只恐‘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婁樸見一般父執滿口打趣,心內想此亦前輩老來輕易難逢之一會。默坐無聊。便同紹聞到賬房去。
蘇霖臣笑道:“‘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張類村道:“年皆花週上下矣,口過!口過!”程嵩淑道:“你只管‘杏林春燕’,不問‘芳洲杜若’是誰之過軟歟?”
這列位老先生說趣話兒詼諧,後邊趙大兒、老樊擎著碟兒,在屏後打響兒,王象藎一碟兒一碟兒放在桌面以上。又提的茶來,泡上六蓋碗。紹聞同婁樸,也從賬房內回到大廳,一同坐下。紹聞也不便開言,一來自己理短,二來這番舉動,紹聞尚未深知就裡。
王象藎將茗碗散開,眾客呷了幾口,便問王象藎道:“你今日知會我們到此,說有要緊話商量,是什麼話呢?”王象藎道:“我家相公,近來日子退了。要賬哩來到,麵皮嬌嫩,言語支撐不住,將來是如何結局?眾位爺們當日與我家原是至交,諸凡事體互為商量,小的伺候幾十年,是親眼見的。如今我家該怎的方好,爺們想出法來,小的與大相公好跟著照樣辦去。”眾人卻擎著杯,難以開口。程嵩淑道:“老兄們看不見王象藎滿面急氣,比少主人更覺難堪。今日請我們一起老道長,無非陳曲做酒——老漢當家之意。孝移兄去世,他的家事,我們不能辭其責。若不替他出個主意,也就負好友于地下,並無以對忠僕於當前。”張類村在首座,說了一句道:“我幫不起。如不然者,我叫正心再送二十兩算房價,斷斷不寫在文約上。”
程嵩淑便道:“老哥近日一發糊塗的到家了。富者贈人以財,仁者贈人以言。若說是幫,咱四五個盡著力量,湊上一百兩,這燎原之火,也不是杯水可滅的。只怕一家大急,牽連的幾家俱小急起來。只除了婁厚存還不恁的急,是宦囊,不是脩金。
只恐也不濟事。”婁樸躬身道:“小侄送一百兩來。”程嵩淑道:“少,送二百兩來。但當送於完債之日,不可送之在先。”
婁樸道:“小侄遵命。”蘇霖臣道:“我也打算幫幾兩送來。”
程嵩淑道:“就不叫你幫,也就不許你說幫。幫之一字,乃是官場中一個送風氣使錢的陋習。我們窮措大,袖中一個小紙包兒,也說一個幫字,豈不令人羞死。我也不是拉著三位,與我這沒錢的做夥計。況且紹聞是自己跳到井裡。就是失足落水,我們也犯不著其從之也。”孔耘軒道:“依老哥說該怎的?”
程嵩淑道:“你們系翁婿,不便多言。今日不是賢坦得意的事體,做泰山的,只可恭默而已。”紹聞是正急的人,見程嵩淑話頭,的確有個主見,看王象葛時,又不便再為開言,只得躬身道:“小侄一向原乾的不成事體,惹老伯們掛心。今日奉邀過來,懇乞指一條路兒好走。”程嵩淑道:“賢侄,前話兒不用提起,只說當下的話。這‘欠債還錢’四個字,休說是俗下諺語,那是‘孔聖人為魯司寇時,定下的律條。所以論今日之富,數產以對;論今日之貧,數債以對。身上有了大債時節,那產便要‘逝將去汝’這也別無妙法,只有割愛忍痛,是好藥方兒。但棄產之時,也要有個去此存彼的斟酌;某一宗是上關祖宗,下系兒孫的,雖有重價不可輕棄;且揀那不起利息、無關食用的賣了還債。至於還債之時,只要一個去惡務荊若是斬草不除根,依舊還發芽。這是後日還債之時的訣竅,還說不著。今日講棄產,只靠定王象藎去辦。管家賣地,原是宦族恆規。但人家僕人,求田問舍以及賣業棄產,俱是作弊的。你家這個王象藎,我們是出得甘結寫得保狀的,斷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