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媳的身材,臉兒好看,腳也纏的小了,頭髮梳的光光哩,爬角上綁了一撮菜子花兒,站在門邊,睜著兩隻黑白分明的眼,望著貼的畫兒觀看。王氏不覺回嗔作喜道:“您孃兒兩個坐下。”老樊也顧不的廚下燒火,跑上堂樓,與趙大兒兩個拜了一拜。趙大兒也叫女兒道了萬福。
老樊指著籃兒說:“這是你拿的韭萊?我拿廚下擇去。”趙大兒道:“不用擇,昨日割下來,已擇淨了。”老樊拿起哈哈笑的去了。王氏喜之不勝。
這不是他忽悲忽喜,總緣趙大兒在菜園住的久了,茹真啜樸,根心自能生色,今日見了主母,這善氣迎人的光景,登時把一個詬誶場兒,換成了大歡喜世界。可見家居間少不了“太和元氣”四個字。
大兒到廚下,老樊打發吃飯,這也不用細述。
卻說興官見了這個女娃兒,原自吃乳時便是一對兒玩耍,今日又要在院裡尋舊窯窩,做那滾核桃的營生。這女娃兒面上含羞,只貼在奶奶跟前,再也不動。王氏問布包的是什麼東西,這女兒取出鞋扇,學的針線,叫奶奶看。王氏接來一瞧,針腳細密周正,俱是黑緞子做的。王氏問道:“這俱是你爹穿的麼?”女兒道:“不是。這是鞋鋪子哩,我爹攬上來,我媽擘畫我叫扎小針腳。做成了,拿回鞋鋪裡,匠人才上厚底。扎一對工價,夠稱半斤鹽吃。”
王氏見女娃兒心底明白,口齒伶俐,並且面龐淑秀,舉止安詳,心中嘆道:“巫家媳婦,如何能及;若是孔家媳婦在時,將來可以籠養成一個好閨女。”即吩咐冰梅道:“你開箱子,尋些針頭線腦,碎緞塊兒,小綢幅兒,葛巾涼扇,與這女兒。”
冰梅得了一聲,即引入自己臥房,與了些散碎東西。又手拿一面鏡子,問王氏道:“把這鏡子與了他罷?”王氏道:“正好,我卻沒想起來。女娃大了,梳頭洗臉沒個鏡子,梳的不正,洗的不淨,自己怎麼得知道呢。”王氏又與剪子一把,裁尺一條,這些物件,都是“德、言、容、工”上東西,就如王象藎給紹聞買硯水池,不買鬼臉兒一樣意思。
卻說王氏一向糊塗,怎的忽然明透?原來婦人性情,富厚足以養其愚,一經挫折,因悔知悟,竟能說書籍筆墨是傳家寶貝;見了農器耕具,知道是吃飯家伙;織機紡車,知道是雪中不寒,夜間不冷的來路。不然者,大富之戶,直看得戲箱是壯門面彩頭;小康之家,就看得賭具是解悶的要緊東西。
這段話,原是要緊當申,且作閒言撇過。單言趙大兒同老樊廚下吃了早飯,上了樓來。只見女兒伺候奶奶早膳,奶奶已與女兒頭上紮了紅頭繩了,拔去菜花換了兩朵軟翠,心中好生喜歡。王氏道:“你兩口子還回來罷。鄧祥蔡湘們幾個,近年陸續走了。您原是咱家老本的人。這個女娃兒,就叫隨我睡。”
大兒道:“極好。奶奶只要向俺家男人說一句,就是了。”王氏道:“昨日已向您家王中說過。他今日在南園做什麼?”大兒道:“他昨晚半夜總沒睡,點著燈,在屋裡走來走去。忽然搖搖頭說:‘這是斷不能行的。’又遲了一時,擺擺手說:‘這個是人家再不肯依的。’不知他想些什麼。我瞌睡了,也不知他什麼時候睡哩。今早我要做飯,他催我孃兒兩個來送韭菜。我說:‘你不吃飯?’他說:‘還有昨夜剩飯,燒一把火就熱了,我還有緊事要辦哩。’不知他今日要辦什麼緊事。”
言未已,王象藎已到樓門,說道:“少時有客來。不用備午飯,奶奶只擺出十一二個碟兒,好待茶。”即叫趙大兒速向廚下烹茶。王氏道:“那的有果子哩。是前幾年時,自己做的油酥四五樣子,桔餅、糖仙枝、圓梨餅十來樣子。這幾年就斷截了。況且也沒茶葉。”王象藎道:“既然沒有,奶奶取錢,小的速去買來。”王氏道:“如今當一票子,花一票子,那的有錢。”王象藎道:“小的賒去。”王氏道:“近日賒不出來。”
王象藎道:“小人還賒得來。至於茶葉,小的有賣菜錢,取他一簍中等哩罷。”
王象藎去不多時,拿了一簍茶葉、十來包果子,遞與趙大兒作速飣碟子,說程爺、孔爺、張爺、蘇爺、婁少爺就到。趙大兒問道:“奶奶,碟子在那櫃裡?”王氏道:“那裡還有碟子哩。”趙大兒道:“一百多碟子,各色各樣,如何沒了?”
王氏道:“人家該敗時,都打爛了。還有幾件子,也沒一定放處。”趙大兒各處尋找,有了二三十個,許多少邊沒沿的。就中揀了十二個略完全的,洗刷一遍,拭抹乾淨。卻是饒瓷雜建瓷,汝窯攪均窯,青黃碧綠,大小不一的十樣錦,湊成一桌圍盞兒。王氏看著,長嘆了一口氣。
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