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晚景已過。到了次日,王象藎便說請眾位央情的爺臺。
譚紹聞本不願見這幾位前輩,爭乃感情在即,難說過河拆橋,少不得寫了帖子,就叫王象藎沿門挨送。送完時,說:“諸位爺,都說明日飯後早到。惟惠師爺明日要上滑莊弔紙,他的嶽叔死了,事忙不能來。”譚宅備辦酒席,不在話下。
及次日巳時初牌,果然程、婁、蘇諸公,陸續俱到。孔耘軒後至,帶了些人情兒,少不得要望望續女巫翠姐。說了不幾句話,譚紹聞陪著也上碧草軒來。敘齒坐下。程嵩淑叫了聲王象藎,譚紹聞見王中便到面前,茫然不解,眉目間有些愕然。
程嵩淑道:“這是我與盛价送的字兒,緣他一向不亞純臣事主,所以送他個字,叫做王象藎。昨日在土地祠言明,有人仍呼他的原名,就要罰席。貴老師前日就犯了,所以今日他不敢來,窮措大怕擺席哩。”這紹聞方知象藎二字來歷。
張類村道:“譚世兄臺甫,我竟不知。”譚紹聞道:“先君字小侄,原起下念修二字。”程嵩淑道:“尊公名以紹聞,必是犬紹聞衣德’之意,字以念修,大約是‘念祖修德’意思了。請問老侄,近日所為,何者為念祖,何者為修德?”譚紹聞滿面發紅,俯首不答。蘇霖臣見程嵩淑出言太直,譚紹聞有些支撐不住,急說道:“既往不咎,只講自此以後的事罷。”
譚紹聞道:“小侄一向所為非理,多蒙眾老伯及婁世兄關切,質非牛馬,豈不知愧!但沒個先生課程,此心總是沒約束。時常也到軒上看一兩天書,未免覺得悶悶,或是自動妄念,或是有人牽扯,便不知不覺,又溜下路去。今日與婁世兄相對,當年共筆硯,今日分雲泥,甚覺羞愧。只求眾老伯與婁世兄,為小侄訪一名師,小侄情願對天發誓,痛改前非,力向正途。”
一面說著,早已眼淚汪汪。張類村道:“念修所言,亦是肺腑之談。今日即為之打算一個先生,請來唸書。念修年方精壯,何難奮飛,以贖前衍。”程嵩淑便向孔耘軒道:“昨日在府上,所會同年智周萬,我看其人博古通今,年逾五旬,經綸滿腹,誠可為令婿楷模。”孔耘軒道:“智年兄未必能在外處館。他是為他先人一部詩稿未刻,今進省城,與刻字匠人面定價錢。昨日說明板式、字樣、圈點,日數不多,即回靈寶。似乎不能強留。”程嵩淑道:“耘老,你莫非有推諉之意麼?”孔耘軒道:“豈有此心。”程嵩淑道:“貴同年前日相會時,他曾說過,願留省城,圖校字便宜些,今日何由知他必歸?總之,今日為念修延師,非為念修也,乃為孝移兄耳。即以延師之事託耘老,也非為姻戚起見,乃為孝移兄當年交情。若不然,這滿城中失教子弟最多,我老程能家家管他麼?象藎過來,你作速催你的席面,席完,就往孔老爺家,商量請先生的話說。”婁樸道:“譚世兄看程老伯關切之情,幸勿辜負此段深心。”譚紹聞道:“銘感之甚。”程嵩淑道:“只要老侄豎起脊梁,立個不折不磨的志氣,這才算尊翁一個令子,俺們才稱起一個父執。若說口頭感激,也不過是法言必從而已。”
話猶未完,王象藎已領的德喜、雙慶、鄧祥等,擺桌面,排開酒餚。不多一時,席已完畢。程嵩淑又獨自偏吃了三兕杯。
即同起身,向孔耘軒家來。程嵩淑即叫王象藎跟著,探個行止的信兒。
到了孔耘軒書室,智周萬臉上掛著近視眼鏡,正在那裡編次序文。見了一起衣冠朋友,慌忙疊起書頁,為禮坐下。程嵩淑與張類村是前日見過的。智周萬方欲動問,程嵩淑道:“此位是敝友蘇霖臣,大草小楷,俱臻絕頂,來日詩稿序文,即著蘇霖老書寫。”智周萬道:“容日便詣府奉懇。”蘇霖臣道:“塗鴉不堪,何敢佛頭上加穢。”程嵩淑道:“你也不必過謙。此位是館陶公公子,新科考廉。”智周萬道:“尚未獲晉謁。”
婁樸也致謝:“不敢。”
獻茶已畢,程嵩淑道:“前宣德年間,有個譚公,在貴縣,其德政像是載之邑乘極為詳明。”智周萬道:“弟就在譚公祠左邊住,幼年讀書,及老來授徒,俱在譚公祠內。這丹徒公與先太高祖,是進士同年,所以弟在家中,元旦之日,必備一份香楮,向丹徒公祠內行禮。一來為先世年誼,二來為甘棠遠蔭,三者為弟束髮受書,以及今日瞻依于丹徒公俎豆之地者四十年。”程嵩淑鼓掌大喜道:“快事!快事!”眾人亦含笑不言。
智周萬愕然不知所以,叩其原故,程嵩淑道:“耘翁賢坦,乃譚孝廉公子,即老先生所稱丹徒公之後裔也。青年聰慧非凡。
只因失怙太早,未免為匪類所誘,年來做事不當,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