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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部分

不謁恩師,自己默嫌忘本;主司今日,也覺是個門前桃李,賜之酒食,贈以對聯,也是極得意的。這留別同鄉縉紳,酒宴筆帕往來也是不能免的,州縣借朝貴為異日之照應,朝貴借州縣為當下之小補。這一切雜用,俱是盛希瑗換的黃金,以資開銷。

諸事已畢,盛希瑗於紹聞臨行前夕,備了一桌酒餞行。只此二人,別無陪客。三五杯後,希瑗方開了口,說道:“賢弟今日做官了,我有幾句話,要向賢弟說。我今日餞行,不似北京城中官場內酒席,以遊戲徵逐為排場;仁者贈人以言,方謂之真朋友。俗語說,知縣是父母官。請想世上人的稱呼,有稱人以爺者,有稱人以公者,有稱人以伯叔者,有稱人以弟兄者,從未聞有稱人以爹孃者。獨知縣,則人稱百姓之父母。第一句要緊話,為爹孃的饞極了,休吃兒女的肉,喝兒女的血。即如今日做官的,動說某處是美缺,某處是醜缺,某處是明缺,某處是暗缺;不說衝、繁、疲、難,單講美、醜、明、暗。一心是錢,天下還得有個好官麼?其尤甚者,說某缺一年可以有幾‘方’,某缺一年可以有幾‘撇頭’。方者似減筆萬字,撇頭者千字頭上一撇兒。以萬為方,宋時已有之,今則為官場中不知羞的排場話。官場中‘儀禮’一部,是三千兩,‘毛詩’一部,是三百兩,稱‘師’者,是二千五百兩,稱‘族’者,是五百兩。不惟談之口頭,竟且形之筆札。以此為官,不盜國帑,不啖民脂,何以填項?究之,身敗名裂,一個大錢也落不祝即令落在手頭,傳之子孫,也不過徒供嫖賭之資,不能設想,如此家風可以出好子孫。到頭只落得對子一副,說是‘須知天有眼,枉叫地無皮’,圖什麼哩?做了官,人只知第一不可聽信衙役,這話誰都曉哩,又須知不可過信長隨。衙役,大堂之長隨;長隨,宅門之衙役。他們吃冷燕窩碗底的海參,穿時樣京靴,摹本元色緞子,除了帽子不像官,享用不亞於官,卻甘垂手而立稱爺爺,彎腰低頭說話叫太太,他何所圖?不過錢上取齊罷了。這關防宅門一著不可等閒。要之也不中用。宅門以內濫賭,出了外邊惡嫖。總不如你家王中做門上,自會沒事。那做官請幕友也是最難的事。第一等的是通《五經》、《四書》,熟二十一史,而又諳於律例,人品自會端正,文移自會清順、暢曉,然著實是百不獲一的。下一等幕友,比比皆是,託他個書札,他便是‘春光曉霽,花柳爭妍。”‘稔維老寅臺長兄先生,循聲遠著,指日高擢,可預卜其不次也。額賀,額賀’云云。俗氣厭人,卻又顧不得改,又不好意思說它不通。這是一宗大難事。託他辦一宗告示稿,他便是‘特授黃岩縣正堂加八級記錄十次譚,為嚴禁事。。本縣出言如箭,執法如山,或被訪聞,或被告發,噬臍何及,勿謂本縣言之不預也。’諸如此類。試想百姓尚不認的字,如何懂的‘噬臍’文意?告示者,叫百姓們明白的意思,就該婦孺可曉,套言不陳。何故單單叫八股秀才讀《盤庚》上下篇?這宗幕友,是最難處置的,他謀館不成,吃大米乾飯,挖半截鴨蛋,箸頭兒戳豆腐乳;得了西席,就不飲煤火茶,不吃柴火飯,炭火煨銅壺,罵廚子,打醜門役,七八個人伺候不下。將欲攆出去,他與上司有連手,又與上司幕友是親戚,咱又不敢;少不得由他吆喝官府,裝主文的架子身分。別的且不說,只這大巳牌時,他還錦被矇頭不曾醒來;每日吸著踩倒跟的藤鞋,把人都厭惡死了。他反說他那是幽閒貞靜之貌。衙門中,第一以不抹牌、不唱堂戲為高,先消了那一等俗氣幕友半個厭氣光景。還有一等人,理學嘴銀錢心,賢弟尤宜察之。賢弟審問官司,也要有一定的拿手,只以親、義、序、別、信為經,以孝友、睦姻、任恤為緯,不拘什麼戶婚田產,再不會大錯,也就再不得錯。我雖不曾做官,我家母舅家,一位族間外祖,做過汾州府太守,常說他的做官之法,只六個字:‘三綱正,萬方靖。’我之所贈,我之所送,盡此矣。”

譚紹聞起身謝教,直磕下頭去。車輛已齊,新官起身,朋友握手,深情無既。一拱而別。

譚紹聞到張家灣,梅克仁覓飛沙船一隻,太平船一隻,行李皮箱早已裝妥,單等下車登舟。

過通州,抵天津,泊在老君堂邊。一條黃布旗,上寫“奉旨特授黃岩縣正堂”大字,飄在半空中。雖比閣部臺館督撫藩臬的旗,官職大次,要之以一副車而蒙殊恩,上邊寫“奉旨特授”四個橫字,卻也體面威風之至。

順風開舟。過武城,入子游飼,看牛刀所、割雞處。過魚臺,考魯隱公矢魚於棠。過微子湖,問微山殷姓三百家。過露筋祠,讀米元章碑。過平山堂,憑弔歐陽文忠公遺蹟。過焦山,尋《瘞鶴銘》古拓。過金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