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別說你吃紅雞蛋,狗卵你也吃不成!產婆子說,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可我也冤枉啊!是她親口跟我說的,那老女人啊,她辯解道,孩子還沒落地就有神託夢給她了。
那都是放屁的話!你聽到啦?
沒有,可我看到了,天是紅的。她擺著手,可萬萬不敢說讓神靈怪罪的話啊!
有什麼神靈?大熱的天,大晌午正是鬼燒鍋的時候,不紅都怪了!
是鬼燒鍋的時候?你都相信鬼燒鍋了啊!產婆抿著嘴樂了。
燒你個老婆子的頭,讓我再聽到你胡扯八道,哼!立即執行!
產婆的話讓支書很生氣。按理說,他們這個村子在他的治理下算是風平浪靜了。就算是把些歷史的和現行的反革命拉出來鬥爭了幾回,也只是觸及了靈魂而沒有觸及皮肉,鬥完之後,幹部群眾回自己家吃飯,反革命也是回自己家吃飯。好象大家都是在上工,只是工種不同而已。上級來檢查,他能應付。他向他們彙報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那些個壞蛋都鬥趴下了,沒有一點風吹草動啊。上級喜歡他這樣的幹部,一來他雖然大大咧咧的,可工作從來不拖後腿;二來有辦法,不管多難的事情,只要他站出來,娘那X、爹那頭地罵上一通,立馬就能擺平,極有威信。上級幹部昨天才剛剛說了,雖然前一段工作做的不錯,但是不能放鬆警惕啊!上級幹部幾乎天天來,聽完彙報,作完指示就和支書嘮家常。說高興了就涼拌個青菜蘿蔔,對著喝上幾兩自釀的老白乾酒。支書高興,上級也高興。日頭偏西,腳踏車後架上拴兩捆豆角或者是幾隻茄子就忽忽悠悠地回去了,一路小曲兒,從包拯包丞相一直唱到《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那些清貧的年代裡,連腐敗也都瓜菜代了。這太平的日子你說多好啊!可險些被她們敗壞掉,今天幸虧上級沒有來人,可就鬧出來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他怎麼會不生氣!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說,歇了晌我就去王栓保家瞧瞧,我倒要看看那個從不開口的蠻婆子能對我說出什麼話來。娘那X !
大隊幹部們被支書轟走了,他命令他的女人說,孩他娘,給我做兩碗撈麵條。
支書吃了女人做的麵條,拉張破席子在門樓子底下睡了。他那天到底是沒有到王栓保的家裡去。他醒來嘴就歪了,眼睛也是斜的,只會伸出不靈便的手,指著什麼地方啊啊地流眼淚。從此沒有人能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了。
王家的奶奶是有故事的。照理,歷次政治運動都應該把她拉出來鬥一鬥,興許還真的能鬧出來點事情。村裡的地富反壞右,大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爺們,根本算不了什麼。王老應家是地主,他家那地是從他爺爺的爺爺那一輩兒就開始節儉,歷經幾代一口一口從嘴裡摳出來的。劉鐵家是富農,可過去吃一回肉,恨不得要送半截村子。劉籠頭就因為說了一句毛主席的臉比下蛋母雞的臉還要紅,李妮子是用有毛主席照片的舊報紙剪了一張鞋樣兒,倆人被打了現行。真沒有多大意思,這些人鬥來鬥去的,把大家神經都磨麻木了。後來之所以還把他們拉出來鬥,一是要往上面交差,二是鬥他們的時候給記工分。給斗的人記,給被斗的人也記。有人提出來王栓保家的女人,說她從來到他們大王莊幾乎沒有出過門。有人也曾經到她家裡看稀罕,就是偶爾在院子裡撞見一次,她也是不說話的,看都不看誰一眼。有人說她是被王栓保買來的,有人乾脆說是拐來的。有人說是富家的小姐,有人說是資本家的小老婆。他們當然鬧不清楚資本家是幹什麼的,但是他們知道資本家和地主一樣是階級敵人。
有一陣子一些人把話說到支書這裡,支書說,一個蠻子女人,有啥子好鬥的?這句話等於給王家打上了鉛封,再也沒人提這個茬兒了。誰不知道,前任支書因為接生婆子的事情,本來狠下心來要去收拾她,結果卻出了那樣的事情,這事兒如今傳得越來越神了。
王家奶奶是有故事的,王家的孫子王祈隆同樣是有故事的,那孫子的故事甚至比奶奶來的更神秘。前任支書的事等於給他們這神秘的祖孫倆做了一個真實的註腳。這偏僻的豫東平原與皖西平原交界的小村子,人雖然也免不了是善於鬥爭的,可他們的這種鬥爭性,遠遠沒有對某些神秘事物的迷信來得更敏感,更深入心靈。政治的狂風颳到了這裡,已經是強弩之末。即便有一半個進步的,基本上興不起什麼大的風浪。再說了,這王家的奶奶,幾十年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讓人抓不住什麼把柄。她不和人親近,也從不與人有任何過節。所以,更多的時候她被人遺忘在歲月的夾縫裡,就像掛在牆上的那些年畫,只有到祭灶的時候才會被人撣撣土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