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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央求了。王祈隆極少上街,武漢那麼繁華,他讀到大二都沒把武漢三鎮的景緻好好看一遍,他知道自己的口袋裡有多少錢。

第一章

奶奶是坐在東廂房的床上睡著的。西廂房裡兒媳婦的喊叫聲比殺豬都難聽,老太太卻讓自己深陷在一種入定狀態裡。多年以來她一直都有這種本領,面對大喜大悲的事情她總是能讓自己迅速睡過去。現在她又睡熟了,睡姿十分的安詳,身子穩穩地坐著,一雙玉手合在胸前,光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聖潔的神態與這雖然乾淨卻破舊的老屋多少有些不諧和,好像是破廟裡住進了一尊神。她的死去的丈夫一直到斷氣都還被她的這種神情鎮壓著。她的兒子從知事起,在她跟前倒更像是一個千依百順的僕從。

奶奶做了一個夢,她夢到遠天裡一片紅光,她被什麼東西感動著,想哭,想大喊大叫。她不記得有多少年她都沒有這樣激動過了。她跪下來,把頭緊緊地抵在地上。一個巨大的影子走過來,為她牽過來一隻娃娃的小手。他聲音異常小,但字字句句卻像錐子般鑽在她的心上。他說,好好地待他,他不是你們凡間的孩子。奶奶驟然驚醒,她聽到了一個娃娃如號角一般嘹亮的哭。旋即,她的兒子便進來稟告隔壁的訊息。

生了。一個男娃。

給我抱進來吧!她依然面無表情地說。她心裡還是咯噔一下,驚悸在剛才的夢裡。她還沒來得及穿上鞋子,那個長得像個圓球一樣的產婆就顛顛地樂著,把一個血腥的孩子遞了過來。

你瞧瞧這小模樣俊的,哪裡像我們鄉下的孩子?生下來就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這骨節兒這個長,只怕是個大個兒。

一頭濃密的黑髮!奶奶低下頭去看他的時候,他黑黑的眼珠轉了一下,竟然裂開嘴,笑了。

奶奶看了一會,突然把那孩子緊緊地摟了。她說,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他是上天賜給我的。

產婆驚諤地看著這個不大開口講話的女人,幾十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她開口說話。這個從來不在外人面前開口的女人,現在嘴巴快樂地抖動著,一臉鄭重地講述了她剛才所做的夢。當她說到遠天那一片紅光的時候,產婆順著她的聲音向窗外望去,正午的天空裡竟然真的是一片通紅,太陽如同燃燒了一般。她的口音讓產婆覺得像做夢一樣的動聽,軟軟的,濃濃的,咿咿呀呀然而又是一字一句的,像炒豆子般清脆。村裡人沒有說錯,她是個南方的蠻子。她說完了,突然有些窘迫,好像自己也突然被剛才說出來的話語震住了。她的眼睛祈求地望著產婆,自言自語地說,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啊?我不該透露神的旨意的,你不要說出去好嗎?

產婆驚慌地點了點頭,她剛剛為孩子接生出了一身透汗,現在她的脊背卻是一陣一陣的發涼。她是退著從王家出去的,在門口拌了一跤。她給村裡娃娃接了幾十年的生,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產婆拌了一跤,她把王家兒子給他裝的紅雞蛋撒落得滿屋子滾動。她顧不得去揀,也許她根本不敢去揀,她像那些雞蛋一樣從王家的院門裡滾了出去。接著她好像是著了魔一樣,她再也停不下來,她一下子滾過了整個村子,把每個角落都滾遍了。

這個該死的產婆子啊,王家的奶奶怎麼可以信任她的承諾,她把王家孩子的事情比風都快地在村裡吹了一遍。末了她還說,我是絆了一跤,駭得路都不會走了,那些雞蛋個個倒像是長了腿一樣。我接了半輩子的孩子,哪裡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啊!

村裡有許多人都是不怎麼相信產婆子的鬼話的,正像他們不怎麼相信媒婆子的

話一樣。村裡的幹部,還有村裡的共產黨員,他們是受過黨的教育的,而且在剿匪反霸和肅反鎮反的革命實踐中逐漸變得唯物起來。但是這些話還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坑窪不平的村街上流傳起來。黨員幹部憂心忡忡地到支書這裡反映情況。那時支書正在鬧頭疼病,折騰起來一家子人都提心吊膽的,比他的頭疼還頭疼。他從床這頭翻到床那頭,劈頭蓋腦地罵娘。聽到他們的反映之後,大隊支書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惡狠狠地罵道:娘那X!然後就用兩個大拇指頂著自己的太陽穴在屋子裡轉圈子。轉了半天看他沒有下文,就又有人說,這事兒得管!不管可不行啊!

大隊支書又罵了一聲:娘那X!朝幾個人揮揮手說,去把她給我叫來!

大家把產婆子押到支書家裡來。支書把毛主席像拍在她面前,說,都新社會新時代了,哪裡還有什麼神神鬼鬼的?要是再宣傳迷信思想,就立馬取消接生資格,轉了一圈,覺得這樣說不解氣,又補了一句:再敢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