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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變了!——這句話引起我的共鳴,我另有自己的感受。

我受到了人民的寬恕,由於過分出乎意料,這三天參觀當中老是想著:這是真的嗎?他們受了漢奸那麼多的罪,竟肯拉倒了嗎?他們相信毛主席的改造罪犯的政策,竟是到了這種程度嗎?這是什麼原因?

方素榮和台山堡的過去和今天,也是東北人民的過去和今天。標誌著這種由悲苦到歡樂的變化的,在撫順到處都可以遇到。平頂山上的烈士碑和新生的叢林,露天礦四周殘留火區的塵煙和新建的電氣火車軌道,地下礦一百五十多公里巷道中的每根舊坑木和每段新砌的混凝土頂壁,露天礦舊址上“臭油房”的殘跡和人民政府新建的工人宿舍大樓,以及市區裡用日本高階旅館改造的工人養老院,用日本高階員司宿舍改造的託兒所,還有各礦場新建的保健食堂、太陽燈室,等等,總之,每條街道。每座建築、每臺機器、每串數目字以至每塊石頭,都向我訴說著過去的血淚和今天的幸福,都告訴我這裡經歷了怎樣的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都讓我思索著,劉大娘為什麼要說“過去的讓它過去”?那個殘廢青年為什麼會說他相信我們能改造?……

變化說明了一切。

變了!——這句話裡包含著撫順礦工過去多少血淚!

撫順,這個過去聞名於關內的千金寨(現在露天礦礦址),在大半個世紀之前,關內就有一首歌謠形容它的富饒:“都說關外好,千里沒荒草,頭上另有天,金銀挖不了。”但是從一九○一年開採以來,挖出來的“金銀”就不是礦工的,對礦工來說,是另一首歌謠裡的生活:“一到千金寨,就把鋪蓋賣,新的換舊的,舊的換麻袋。”一九○五年帝俄在遼東失敗,這地方就成了日本人的囊中物。在整整四十年的歲月中,撫順礦工被折磨死的據估計有二十五萬至三十萬人。

從山東、河北被騙來的和東北當地破產的農民,每年成批地來到撫順礦區,大多數是住在一二百人一間的“大房子”裡,無論春夏秋冬只有一身破爛,每天十二小時以上的勞動,得到的有限的工資還得由大櫃、把頭剝幾層。礦工說:“鬼子吃咱肉,把頭啃骨頭,腿子橫著走,工人難抬頭。”

有家室的工人住在“臭油房”裡,過著少吃無穿的生活。有的孩子生下來,光著身子長到幾歲;餓死了,還是光著身子埋掉。

更多的人是結不起婚,龍鳳礦在解放前百分之七十的人是單身漢。

礦井裡談不上安全裝置。爆炸、冒頂、片幫是常事。工人說:“要想吃煤飯,就得拿命換。”一九一七年,有一次大山坑發生瓦斯爆炸,日本人為了減少煤炭損失,把坑口封閉,九百十七個礦工被活活燒死在裡面。一九二三年,老萬坑內發火,又因同樣的措施有六十九個工人死在裡面。一九二八年大山坑透水,淹死工人四百八十二名。

偽滿政權做過統計:一九一六至一九四四年,傷亡人數共計二十五萬一千九百九十九名。

每次事故發生,礦工家屬從四面八方湧向井邊,哭聲震野……

礦工被炸死的、燒死的、凍死的、餓死的、病死的,除了在井裡埋在煤堆和泥沙裡的,全被扔到一個叫南花園的地方的北面山溝裡。這個山溝早被死人填滿了,因此有了一個“萬人坑”的名稱。

日本人給工人們除了皮鞭、臭油房之外,還弄了一個叫“歡樂園”的地方,那裡有上千名妓女,有賭場,有鴉片館和嗎啡館,還有老君廟。

撫順不僅有日本人的華麗的住宅、高聳人云的捲揚塔,還有老君廟旁成堆的乞丐、楊柏河旁和臭水溝裡的死貓和死嬰。冬天,天天有新屍體出現在楊柏橋下,——這裡是被剝奪得無路可走的失業工人過宿的地方,它的外號叫“大官旅館”。今夜在這裡睡下的人,明早也許就是一具新的“路倒”。

偽滿時期,撫順增添了一個機構:矯正輔導院。這是“反滿抗日”的礦工的集中營,進去的人在毒打之後,就在刺刀、機槍。警犬包圍下從事奴隸勞動。他們像牲畜一樣住在一起,冬天常有人凍死在炕上。

“變了!”這句話又包含著多少翻天覆地的事件!多少令人激動的歡樂!

在露天礦,有日本人在三十一年間給工人建築的三千五百平方米的臭油房的遺蹟,也有解放後七年間新建的十七萬平方米的宿舍大樓。

第三天參觀龍鳳礦,我看見了工人宿舍裡面的工人家庭的住室。這家也許就是從前那百分之七十里的一個。牆上的雙影照片上,那個中年男人拘謹地微笑著,大概他就是解放後已婚的百分之八十中的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