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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美的歌聲和慈祥的目光催嬰兒入睡嗎?不是用美妙的童話來給他描繪金光閃閃的前程嗎?希望不是常常向他展開光明的翅膀嗎?他不是時而高興得流淚,時而痛苦得哭泣嗎?他不是為一些無聊的小事爭吵嗎?——為幾塊他想用來造活動宮殿的石子兒,為幾把剛摘來就忘記的鮮花。他不是貪得無厭地抓住時間,想早早踏入生活嗎?戀愛是人生第二次脫胎換骨。在歐葉妮與夏爾之間,愛情和童年是一回事:這是帶著一切孩子氣的熱烈的初戀,正因為他們的心原先裹著憂傷,所以到今天才能從孩子氣中得到那麼多的快慰。這愛情是在喪服下掙扎出生的,倒跟這破敗的房屋裡的樸實的內地情調很合拍。在靜寂的院子裡的井臺邊同堂姐交談;在小花園長著青苔的板凳上,兩人並肩坐到日落時分,一本正經地說些廢話,或者在老城牆和房屋之間的寧靜中相對無言,彷彿在教堂的拱門下一起靜思,夏爾懂得了愛的聖潔;因為他的貴族情婦,他的安奈特,只能讓他領略到暴風雨般的騷動。這時他脫離了撒嬌賣痴、追求虛榮和奢華熱鬧的巴黎式的情慾,體會到純真而實在的愛情。他喜歡這所房屋,這家人的起居習慣也不那麼可笑了。他天一亮就起床,好搶在格朗臺下樓分口糧之前,同歐葉妮多說上一會兒話。當老頭兒的腳步在樓梯上一響,他就趕緊溜進花園。這種清晨的約會,連歐葉妮的母親也被矇在鼓裡,娜農則裝作沒看見,小小的犯罪感給最純潔的愛情增添了偷嚐禁果的快樂。等到用過早餐,格朗臺老爹出門視察莊園和地產,夏爾就廝守著母女倆,幫她們繞線團,看她們做活,聽她們閒談,體會到從未有過的舒適。這種近似僧院生活的樸素,向他展示了兩顆從未涉世的心靈有多美,他深為感動。他本來想不到法國還可能會有這樣的生活習慣,除非在德國,而且只在奧古斯特·拉封丹的小說裡,才想入非非地會有這樣的生活描繪。不久,他覺得歐葉妮就是歌德筆下的瑪格麗特的理想的化身,而且沒有瑪格麗特的缺點。總之,一天天地,他的目光,他的談吐,把可憐的姑娘迷住了,使她如醉如痴地投入愛情的激流;她抓住自己的幸福像游水的人抓住柳枝爬上岸休息。即將來臨的離別之苦不是已經給這短暫的極樂時光蒙上淒涼的陰雲了嗎?每天總有一件小事提醒他們離別在即。德·格拉珊動身去巴黎之後的第三天,格朗臺領夏爾去初級法庭,簽署一份放棄繼承的宣告書;內地人辦這類手續鄭重至極。可怕呀!拒絕繼承,簡直是離宗背祖。他到克呂旭公證人那裡辦了兩份委託書,一份給德·格拉珊,一份給代他出售動產的朋友。然後,他還得辦理領取出國護照的必要的手續。最後,夏爾向巴黎定做的簡單的孝服送來了,他把自己已經用不著的衣裳都賣給索繆的一位成衣店老闆。這件事特別讓格朗臺老爹高興。

“啊!這才像一個要出門去幹一番事業的男子漢,”他見侄兒穿上粗呢黑禮服時,說道。“好,很好!”

“我請您放心,伯父,”夏爾回答說,“我知道現在的處境我該怎麼做。”

“那是什麼?”老頭兒看到夏爾手裡捧著金子,眼睛一亮,問道。

“伯父,我把紐扣,戒指以及所有值些錢的小玩意兒都收在一塊兒了;可是,我在本地不認識人,我想請您今天上午……”

“要我買下?”格朗臺打斷他的話。

“不,伯伯,我求您給我介紹個規矩人…………”

“給我吧,侄兒,我上去給你估估價,然後告訴你一共值多少錢,誤差不會超出一生丁。這是首飾,”他察看一條長長的金鍊,說,“十八開到十九開。”

老頭伸出巨掌,把那堆金器全拿走了。

“堂姐,”夏爾說,“請允許我送您這兩顆紐扣,您可以繫上絲帶,套在腕子上,眼下就流行這樣的手鐲。”

“那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堂弟,”說著,她會心地望了他一眼。

“伯母,這是我母親的針箍,我把它當寶貝收藏在我的放行梳妝盒裡,”夏爾把一隻漂亮的金頂針送到格朗臺太太的面前,她在十年前就盼望有這麼一隻針箍了。

”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侄兒,”老太太的眼睛都溼了。

“我要在早晚兩次祈禱時竭誠地為你祝福,祝出門人平安。要是我死了,歐葉妮會為你儲存這件首飾的。”

“侄兒,你這些東西一共值九百八十九法郎七十五生丁,”格朗臺推門進來說,為了免得你操心賣給人家,我給你現款……利弗爾足算。”

在盧瓦河沿岸“利弗爾足算”這種說法是指面值六利弗爾的銀幣算作六法郎,不打折扣。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