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著短衣或戴卷邊氈帽的不到十分一二。我自己還並不怎麼饞癆,但不知怎的頗關心吃食的事,在這冊圖裡略一檢點,卻發見賣點心的和賣水果的都只是各有八樣,未免不滿,大概實在也是行業太多,一百種包羅不下去的緣故。小時候最熟習的餛飩擔這裡便沒有,在《江南鐵淚圖》中,戲臺下畫出一擔來,覺得很可喜,雖然精工不及此書中的元宵擔。吳友如畫中或者不少此類小裝點,只可惜隔的日子太久,已經記不清楚了。現今上海馬路邊的攤販花樣大有變化,如有吳友如似的人描寫起來,那麼百十種也一定不成問題的吧。
祝福與過年――飯後隨筆(三五八)
1951年1月24日刊《亦報》
署名十山
未收入自編文集
祝福的風俗,因了魯迅的小說而為世所知,可是具體的情形外地不大明瞭,這回齊公說雞湯麵才算說明了一個大概。據《清嘉錄》說這在蘇州只稱過年,雲答一歲之安,亦名謝年,據云擇日懸神軸,供佛馬,具牲醴糕果之屬,以祭百神,神前開爐熾炭,鑼鼓敲動,街巷相聞。蔡雲《吳》雲:
三牲三果賽神虔,不說賽神說過年。一樣過年分早晚,聲聲聽取霸王鞭。
紹興祝福情形與詩中所說大致相同,但其細節又與《清嘉錄》不一樣。大抵在祭灶與除夕中間選擇一天,於午前一二時頃舉行,香燭銀錠炮仗之外,神馬題曰南朝眾聖,設三茶六酒,豆腐鹽盤,廚刀一把,三牲為雞、鵝、豬肉,別有活鯉魚一條,眼上貼紅紙,懸於桌邊,祭後縱去,並無糕果,亦不燒炭敲鑼鼓。元旦接神大旨相同,但沒有那麼鄭重,或者如《清嘉錄》所說,年底的是報謝,年初的是求福,鄉下卻混雜了,稱曰祝福,元旦則似乎只是拜年,所以不大看重了也未可知。那種夜半起來祭神的行事極是少見,在一般住戶差不多隻有祝福這一回(商家祭財神等或有例外),可以想見這祭祀在舊時的意義的重大了。
暖鍋――飯後隨筆(三五九)
1951年1月25日刊《亦報》
署名十山
未收入自編文集
鄉下冬天食桌上常用暖鍋,普通家庭也不能每天都用,但有什麼事情的時候,如祭祖及過年差不多一定使用的。一桌“十碗頭”裡面第一碗必是三鮮,用暖鍋時便把這一種裝入,大概主要的是魚圓肉餅子,海參、粉條、白菜墊底,外加雞蛋糕和筍片。別時候倒也罷了,陰曆正月“拜墳歲”時實在最為必要,坐上兩三小時的船,到了墳頭在寒風上行了禮,回到船上來雖然飯和酒是熱的,菜卻是冰涼,中間擺上一個火鍋,不但鍋裡的東西熱氣騰騰,各人還將扣肉、扣雞以及底下的芋艿、金針菜之類都加了進去,“咕嘟”一會兒之後,變成一大鍋大雜燴,又熱又好吃,比平常一碗碗的單獨吃要好得多。鄉下結婚,不問貧富照例要僱喜娘照料,浙東是由墮民的女人任其事,她們除報酬以外還有一種權利,便是將新房和客人一部分的剩餘餚饌拿回家去。她們用一隻紅漆的水桶將餘都倒在裡邊,每天家裡有人來拿去,這叫作拼攏坳羹,名稱不很好,但據說重煮一回來吃其味甚佳雲。我沒有機會吃過這東西,可是憑了暖鍋的經驗來說,上邊的話,大概不全是假的。
重出天花――飯後隨筆(三六一)
1951年1月27日刊《亦報》
署名十山
未收入自編文集
天花每年流行,到了時候社會上又要忙著種牛痘了。這似乎對於我沒有什麼關係,不單是因為在成年以後接種了好幾次牛痘,我小時候還出過很厲害的天花的。那時我是三歲,與一歲的妹子同時“見點”,後來聽祖母說,當初我的形勢很壞,妹子頗是順遂,有一天夜間忽然聽見她叫了一聲,次早便情形大變,她不久死亡,我算是得救了,可是花出得密密層層,幸虧她老人家把我的手綁住了,才算沒有變成麻子。我的妹子長得很可愛,先君特別喜歡,她的死很使得父母悲傷,這好像又是由於我的緣故,想起來有時感到抱歉,不過在她自己我卻是替她覺得幸福,因為我看見祖母和兩個姑媽的生涯,深切的感覺妹子的死未始不是塞翁失馬。我的天花出得頗是徹底,自信是最安全的了,可是二十幾歲的時候姑且試種牛痘,還是有點反應,可見重出天花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來北京以後,一家西洋點心鋪裡有個夥計,面有麻點,證明是出過天花的朋友,有一年忽然不見,過了幾時重複出現,卻是麻得更利害了。原來他是第二次出了天花,現在他還健在,正是勸種牛痘的頂好的宣傳資料吧。
合食與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