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當日的圍珠,不但骨瘦如柴,又且面黃肌黑,竟變了一副形骸,與鬼物無異;你若還看見,也要驚怕起來掩面而走。倒不如避入此中,還可以藏拙。”鬱子昌聽了,想起段玉初昔日之言,叫他回到家中,把兩人的肥瘦比並一番,就知其言不謬。“如今莫說肥者果肥,連瘦的也沒得瘦了,這條性命豈不是我害了他!”就對了亡靈再三悔過,說:“世間的男子只該學他,不可像我。淒涼倒是熱鬧,恩愛不在綢繆。‘置之死地而後生’,竟是風流才子之言,不是道學先生的話!”卻說段玉初進門,看見妻子的面貌勝似當年,竟把趙飛燕之輕盈變做楊貴妃之豐澤,自恃奇方果驗,心上十分欣喜。走進房中,就陪了個笑面,問他:“八年之中享了多少清福?閒暇的時節可思量出去之人否?”繞翠變下臉來,隨她盤問,只是不答。段玉初道:“這等看來,想是當初的怨氣至今未消,要我認個不是方才肯說話麼?不是我自己誇嘴,這樣有情的丈夫,世間沒有第二個。如今相見,不叫你拜謝也夠得緊了,還要我賠起罪來!”繞翠道:“哪一件該拜?哪一件該謝?你且講來!”段玉初道:“別了八年,身體一毫不瘦,倒反肥胖起來,一該拜謝。多了八歲,麵皮一毫不老,倒反嬌嫩起來,二該拜謝。一樣的姊妹,別人死了,你偏活在世上,虧了誰人?三該拜謝。
一般的丈夫,別人老了,我還照舊,不曾改換容顏使你敗興,四該拜謝。別人家的夫婦原是生離,我和你二人已以死別,誰想捱到如今,生離的倒成死別,死別的反做生離,虧得你前世有緣,今生有福,嫁著這樣丈夫,有起死回生的妙手,旋乾轉坤的大力,方才能夠如此,五該拜謝。至於孤眠獨宿不覺淒涼,枕冷衾寒勝如溫暖;同是一般更漏,人恨其長,汝怪其短;並看三春花柳,此偏適意,彼覺傷心。這些隱然造福的功勞,暗裡鍾情的好處,也說不得許多,只好言其大概罷了。”繞翠聽了這些話,全然不解,還說他:“以罪為功,調唇弄舌,不過要掩飾前非,哪一句是由衷的話。”段玉初道:“你若還不信,我八年之前曾有個符券寄來與你,取出來一驗就知道了。”繞翠道:“誰見你什麼符券?”段玉初道:“姨夫覆命之日,我有一封書信寄來,就是符券,你難道不曾見麼?”
繞翠道:“那倒不是符券,竟是一紙離書,要與我斷絕恩情,不許再生痴想的。怎麼到了如今,反當做好話倒說轉來?”段玉初笑一笑道:“你不要怪我輕薄,當初分別之時,你有兩句言語道:‘竊效孟姜女之心,兼做蘇蕙娘之意。’如今看起來,你只算得個孟姜女,叫不得個蘇蕙娘,織錦回文的故事全不知道。我那封書信是一首迴文詩,順念也念得去,倒讀也讀得來。
順唸了去,卻像是一紙離書;倒讀轉來,分明是一張符券。若還此詩尚在,取出來再念一念,就明白了。”繞翠聽到此處,一發疑心,就連忙取出前詩,預先順念一遍,然後倒讀轉來,果然是一片好心,並無歹意。其詩云:疑猜任向怒時分,別有終歡賽雨雲;
痴學不情思絕斷,思妻倒織錦回文。
繞翠讀過之後,半晌不言,把詩中的意總咀嚼了一會兒,就不覺轉憂作喜,把一點櫻桃裂成兩瓣,道:“這等說來,你那番舉動竟是有心做的,要我冷了念頭,不往熱處想的意思麼?既然如此,做詩的時節何不明說?定要藏頭露尾,使我惱了八年,直到如今方才歡喜,這是什麼意思?”段玉初道:“我若要明說出來,那番舉動又不消做得了。虧得我藏頭露尾,才把你留到如今。不然也與令姐一般,我今日回來,只好隔著棺木相會一次,不能夠把熱肉相粘,做真正團圓的事了。當初的織錦回文是妻子寄與丈夫,如今倒做轉來,丈夫織迴文寄與妻子,豈不是樁極新極奇之事?”繞翠聽了,喜笑欲狂,把從前之事不但付之流水,還說他的恩義重似丘山,竟要認真拜謝起來。段玉初道:“拜謝的也要拜謝,負荊的也要負荊,只是這番禮數要行得鬧熱,不要把難逢難遇的佳期寂寂寞寞地過了。我當日與你成親,全是一片愁腸,沒有半毫樂趣,如今大難已脫,愁擔盡丟,就是二帝還朝,料想也不念舊惡,再做吃醋捻酸的事了。當日已成死別,此時不料生還,只當重複投胎,再來人世,這一對夫妻竟是簇新配就的,不要把人看舊了。”就吩咐家人重新備了花燭,又叫兩班鼓樂,一齊吹打起來,重拜華堂,再歸錦幕。這一宵的樂處,竟不可以言語形容。男人的伎倆百倍於當年,女子之輕狂備呈於今夕,才知道**綢繆之事,全要心上無愁,眼中少淚,方才有妙境出來。世間第一種房術,只有兩個字眼,叫做“莫愁”。
街頭所賣之方,都是騙人的假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