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鬱子昌尾了大兵料理軍餉一事,終日追隨鞍馬,觸冒風霜,受盡百般勞苦。俗語云:“少年子弟江湖老。”為商做客的子弟尚且要老在江湖,何況隨徵遇敵的少年,豈能夠仍其故像?若還單受辛勤,只臨鋒鏑,還有消愁散悶之處,縱使易衰易老,也畢竟到將衰將老之年那副面容才能改變;當不得這位少年,他生乎不愛功名,只圖快樂,把美妻當了性命,一時三刻也是丟不下的。又兼那位妻子極能體貼夫心,你要如此,她早已如此;枕邊所說的話,被中相與之情,每一想起,就令人**欲絕。所以鬱子昌的面貌,不滿三年就變做蒼然一叟,髭鬚才出就白起來。縱使放假還鄉,也不是當年嬌婿,何況此時的命運還在驛馬星中,正沒有歸家之日。
攻伐不只一年,行兵豈在一處。來來往往,破了幾十座城池,方才僥倖成功,把遼人滅盡。班師之日,恰好又遇著納幣之期,被一個仰體君心的臣子知道,此人入朝必為皇上所忌,少不得又要送他出門,不如在未歸之先假意薦他一本,說:“鬱廷言納幣有方,不費時日,現有成效可觀。又與金人相習多年,知道他的情性。不如加了品級,把歲幣一事著他總理,使齎金納幣之官任從提調,不但重費可省,亦能使邊釁不開。
此本國君民之大利也。”此本一上,正合著徽宗吃醋之心,就當日下了旨意,著吏部寫敕,升他做戶部侍郎,總理歲幣一事:“聞命之後,不必還朝,就在邊城受事。告竣之日,另加升賞。”
鬱子昌見了邸報,驚得三魂入地,七魄昇天,不等敕命到來,竟要預尋短計。恰好遇著便人與他一封書札,救了殘生。
這封書札是何人所寄,說的什麼事情,為何來得這般湊巧?
再看下回,就知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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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歸樓 第四回 親姐妹迥別榮枯 舊夫妻新偕伉儷
你道這封書札是何人所寄?說的什麼事情?原來是一位至親瓜葛、同榜弟兄,均在患難之中,有同病相憐之意,恐怕他迷而不悟,依舊墮人阱中,到後來悔之無及,故此把藥石之言寄來點化他的。只因滅遼之信報入金朝,段玉初知道他繫念室家,一定歸心似箭,少不得到家之日又啟別樣禍端;此番回去,不但受別離之苦,還怕有性命之憂。教他飛疏上聞,只說在中途患病,且捱上一年半載,徐觀動靜,再做商量,才是個萬全之策。書到之日,恰好遇了邸報。鬱子昌拆開一看,才知道這位連襟是個神仙轉世,說來的話句句有先見之明。他當日甘心受苦,不想還家,原有一番深意,吃虧的去處倒反討了便宜。
可惜不曾學他,空受許多無益之苦。就依了書中的話,如飛上疏,不想疏到在後,命下在前,仍叫他勉力辦事,不得藉端推委。鬱子昌無可奈何,只得在交界之地住上幾時,等齎金納幣的到了,一齊解入金朝。金人見鬱子昌任事,個個歡喜,只道此番的使費仍照當初;當初單管齎金,如今兼理幣事,只消責成一處,自然兩項俱清。那些收金斂幣之人,家家擺筵席,個個送下程,把“鬱老爺”“鬱侍郎”叫不絕口。哪裡知道這番局面,比前番大不相同。
前番是自己著力,又有個岳父擔當,況且單管齎金,要他賠補還是有限的數目,自然用得松爽。此番是代人料理,自己只好出力,賠不起錢財。家中知道贖他不回,也不肯把有限的精神施於無用之地。又兼兩邊告乏,為數不貲,縱有點金之術也填補不來。只得老了麵皮,硬著脊骨,也學段玉初以前,任憑他擺佈而已。金人處他的方法,更比處段玉初不同,沒有一件殘忍之事不曾做到。
此時的段玉初已在立定腳跟的時候,金人見他熬煉得起,又且弄不出滋味來,也就斷了痴想,竟把他當了閒人,今日伴去遊山,明日同他玩水,不但沒有苦難,又且肆意逍遙。段玉初若想回家,他也肯容情釋放;當不得這位使君要將沙漠當了桃源,權做個避秦之地。鬱子昌受苦不過,只得仗玉初勸解,十分磨難也替他減了三分。直到兩年之後,不見有人接濟,知道他不甚饒餘,才漸漸地放鬆了手。
段、鬱二人原是故國至親,又做了異鄉骨肉,自然彼此相依,同休共慼。鬱子昌對段玉初道:“年兄所做之事,件件都有深心。只是出門之際,待年嫂那番情節,覺得過當了些。夫妻之間,不該薄倖至此。”段玉初笑一笑道:“那番光景,正是小弟多情之處,從來做丈夫的沒有這般疼熱。年兄為何不察,倒說我薄倖起來?”鬱子昌道:“逼她燒燬衣服,料她日後嫁人;相對之時全無笑面,出門之際不作愁容。這些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