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在上清寺附近一個倒塌民房的殘牆後面,有一個人正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天空,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高高的身材,有一張像皮革一般粗獷和堅毅的臉,他的項上掛著一架蔡司牌軍用望遠鏡,手中拿著一個筆記本,時不時地,他低下頭,在筆記本里記著什麼。從他的膚色和褐色眼睛上,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外國人,他就是中國空軍的軍事顧問,一個前美國上尉,名叫克萊爾 李 陳納德。他來中國已三年半了,從南京到重慶,一直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座上賓,深得他們的賞識。
每次空襲來臨的時候,他幾乎都像這樣待在室外,觀察著日本空軍的編隊和戰術,他已經記了好幾本筆記,一有空隙,他就把它們拿出來,加以分析研究,尋找破解之術。他相信, 這些東西將來一定會對他大有幫助的。
空襲警報解除已是傍晚,陳納德合上本子,從沉思中回到現實, 他剛要轉身離去,卻聽見一輛吉普尖叫著呼嘯而來,他閃開身,想把它讓過去,而它已停在他面前了。就在他疑惑的當兒,一箇中國男子從車上走下,直奔他而來。這個人有一米七的樣子,長得異常瘦削。他穿著一套中國軍隊高階軍官才配有的黃色呢料軍裝,雖然已是初秋季節,但他的臉上仍掛著一串串細密地汗珠。彷彿才從熱騰騰地浴室裡沐浴過一樣。
“陳納德上校,你怎麼躲到這兒了?可讓我找得好苦啊!”距離還有四、五米遠,他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什麼事?毛司令。”陳納德不解地問。
“委員長夫婦讓我和你一起去他們的官邸,他有一些重要的事要找我們商量。”
“現在嗎?”
“是的。”
他們一跨進吉普,它就開動了。陳納德斜靠在座位上,這才感覺到右手鑽心地疼痛,他把它舉起來,藉助著毛司令打火機的亮光,他發現手心沾滿了鮮血,原來剛才他太專心致志,把手放到一塊殘破地瓦礫上,以至於弄傷了它。毛司令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他用它堵住傷口,它很快就被染紅了,傷口也暫時被堵住。
蔣夫婦為什麼這樣急著見他呢?陳納德想。到中國這幾年來,雖然這裡一直處在戰爭中,但他卻並沒有太多的事可做。除了給中國飛行員授授課外,他還在中國南方沿海領導和指揮建設了幾個機場。他想以後利用這些機場,去轟炸日本本土。那些中國飛行員先前接受的都是義大利教官的訓練。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對他並不在意。所以,大部份時間他只是一個擺設,一個蔣夫婦家中的美國客人,一個他們在舉辦大型宴會時,能夠向客人介紹地、為數不多地談資之一。
汽車行駛了一小段距離,就被迫停下了。陳納德把頭伸出窗外,頓時驚呆了。道路中央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屍體,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正爬在一個婦女身上,一邊啼哭著,一邊搖晃著她的肩頭,但她卻大睜著雙眼,驚恐地望著天空。躺在她旁邊那幾個人,頭顱已經不見了,只剩下殘缺不全地身軀。很顯然,剛才一顆炸彈正落在哪兒,把那些行動遲緩地、來不及躲藏地人炸了個正著。
陳納德痛苦地轉過臉,輕輕地低下頭。“狗狼養的!”他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不但為日本人的暴行感到憤慨,同時也為他無力挽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感到難過。一路上,這樣情景隨處可見,撕心裂肺地哭聲差不多把這座城市淹沒。汽車在人叢和炸彈炸出的深坑中艱難地行進,有幾次幾乎要掉進去,司機不得不放慢速度,以免發生意外。所以,等他們抵達黃山角下,已過去幾個時辰。
一位侍衛官帶著幾個轎伕早已等候在哪裡。焦急地朝他們來的方向張望著。他們一下汽車,就被讓進轎子裡,沒等倆人坐穩,他們就被舉到肩上,開始晃晃悠悠登山。夜涼如水。而在山上尤甚。陳納德下了轎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日本人空襲的時候,為了行動方便,他只穿了一件單衣,當時沒想到蔣夫婦會召見他,就沒有準備一件備用的衣服,所以現在不免有點後悔,但事情已經如此,也只有徒勞地感嘆罷了。
而這個時候,走在他身旁的毛邦初司令彷彿更熱了,一顆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不斷地滾落到地面上,在跨過官邸外高高地竹籬院門時,差一點絆倒在臺階上。
“不舒服嗎?”陳納德關切地問道。
他點點頭,很快又像撥郎鼓似地不停地搖起來。 。 想看書來
第一章(3) 蔣夫婦召見陳納德
在被用做會議室那幢平房裡,蔣介石正背對著門站在窗前,欣賞著黃山夜色。當他們走進屋來,他連身子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