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刑懷栩記憶裡,刑鑑修一直是個偉岸儒雅的男人,頂天立地,一呼百應,哪怕生活裡有諸多沮喪與苟且,他也從來沒傾斜過,可如今他併攏雙腿坐在刑懷栩身邊,紅著眼,弓著背,髮絲微白,嘟嘟噥噥說著過往的對不起。刑懷栩感覺有陣風颳進了心口,迴旋撕扯,逼著她長大,逼著她眼睜睜目睹曾經的巨人可憐地垮塌。她很抗拒這種真相,便站起身,背轉過去,對著白色的牆深呼吸。身後,刑鑑修似乎也站起身,但他沒有靠近刑懷栩,一陣聲響後,他輕聲喚,“栩栩。”刑懷栩轉身,笑著走近他。刑鑑修遞出一本戶口簿,“我知道你想要這個,拿著吧。”刑懷栩接過那暗紅色小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他對我很好,給我做飯,幫我養花,陪我讀書,我遇到挫折的時候他會陪著我,我有危險的時候他都能及時趕到,他知道我很多事,會包容我,會逗我開心,他很聰明,偶爾也會犯傻……”她再說不下去,因為喉嚨憋得疼,眼睛也疼。刑鑑修抱住刑懷栩,摸摸她披肩的長髮,想笑,開口卻不由自主哽咽了,“……那些事……爸爸也想好好替你做到啊……”===父女倆一起回到大廳時,夏薔一眼瞧見刑懷栩捏著的戶口簿,驚得倏然而立,“鑑修,這太倉促了,你怎麼能……”康家四口也看見刑懷栩,都按捺著情緒,不再多說。刑鑑修揉揉鼻樑,疲倦道:“夏薔啊,我這條命是撿來的,還能活到什麼時候我也不清楚,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著孩子成家,哪怕只這一個,死了也瞑目。”從他口中說出的死格外沉重,饒是夏薔,居然也一時不可辯駁。刑鑑修疲憊至極,也沒耐心再應酬康家人,只道:“我不太舒服,今天就這樣吧。”康老爺子率先起身,他拄著柺杖一步步走到刑鑑修身前,拍著他的肩膀承諾道:“栩栩進了我康家,這輩子都不會再受欺負,我保證。”刑鑑修苦笑,“這話不應該是阿庭來說嗎?”康炎立即推出康誓庭,要他表態,可刑鑑修又擺擺手,“行了行了,你說的話我不信,我只信我女兒。我以前看你挺順眼,今天怎麼看怎麼討厭,你快走吧。”話雖如此,康誓庭還是走上前,鄭重道:“您放心。”目送康家離開,夏薔猶然憤怒,“這一家三代全是笑面虎!天底下哪有這樣嫁女兒的?這算什麼?半點規矩都沒有!你也是,栩栩年紀小不懂事,你也糊塗了嗎?至少該為她的將來打算……”“打算什麼?”刑鑑修冷冷反問,“再找個李聞嶼那樣的人家把她打發了嗎?我可還沒死呢!”夏薔怔住。刑鑑修腦袋裡一股股力量較勁似的疼,他想發火,頭上傷疤處卻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手腳驟軟,險些站不住,幸而夏薔及時扶住他。“怎麼了?”夏薔緊張道:“哪兒不舒服?我找醫生來!”刑鑑修搭著她的肩勉強站直,視線還是一陣發虛,熔漿蔓延的腦袋裡忽然冒出一句話,很熟悉,又很陌生。“嫁女……女心……”夏薔聽不清楚,“你說什麼?”刑鑑修晃晃腦袋,那句話漸漸清晰起來,是一句詩。嫁女莫望高,女心願所宜。願所宜。===刑懷栩拿到戶口本,為防夜長夢多,當天下午就和康誓庭去登記。恰巧遇上個良辰吉日,婚姻登記處裡坐著不少人。刑懷栩和康誓庭並排而坐,她手裡捧著本書,他低頭看股票,彼此無言,半天沒說過一句話。登記處拖地的保潔阿姨從大廳那頭拖到這頭,路過康誓庭和刑懷栩腳下時,二者都自覺抬腿避讓,保潔阿姨反反覆覆偷瞄了他們許多眼,最後忍不住好奇問:“你們倆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康誓庭問:“走錯什麼地方了?”保潔阿姨猶豫片刻,眼神瞟向對面廳,小聲道:“對面才是離婚登記處。”康誓庭和刑懷栩對視一眼,刑懷栩直接舉高書遮臉,無顏以對。康誓庭只得答覆熱心阿姨,“……我們沒走錯,謝謝你。”保潔阿姨登時紅臉,匆匆拎了水桶溜之大吉。刑懷栩聽到身後有對年輕夫妻在笑,視線從書裡偷偷下移,拿腳撞撞康誓庭,不高興地癟嘴。康誓庭只得收起電腦,折了張登記處的優生海報,湊近刑懷栩替她扇風,“熱不熱?”刑懷栩搖頭,“你靠近才熱。”“那不行,離你遠了人家又讓咱們去離婚。”康誓庭環顧四周,見周圍全是親親密密的小愛人,便捱得離她更近,邊笑邊說:“古代男女雙方婚嫁要寫婚帖,但沒有官方證書,這結婚證放在古代,或許該叫婚牒。”“結婚證繫結了男女雙方,就是希望他們從此能履行契約精神。”刑懷栩的視線寸步不離書本,嘴裡冷颼颼說道:“愛情本來是樹上的蘋果,一旦結婚,這顆蘋果便被摘下,看起來你完整擁有了蘋果,可實際上,這個蘋果已經在邁向死亡,不管你將它放進懷裡還是冰箱,它終歸要腐爛。”康誓庭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離你遠點,也請你別再破壞我對婚姻的嚮往了好嗎?”刑懷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