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天,糧盡;天明再衝一衝吧,若是仍不可為,老夫便只有殉國了……”說到此處,他竟笑了起來,“想不到,這輩子,竟是埋骨廣西,人生際遇實也大奇!”他倒不是太驚慌現時的局勢,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反而在琢磨著,“只不知汗青之中,是記下一句‘璞力戰殉國’,還是‘璞無謀,為敵所誘輕出,五千精兵盡沒’呢?”
幕僚著實是不忍去答他了,對於這個七十多的老人來說,與他討論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太過殘忍。至於丁容城?幕僚低嘆了一聲,他也知道老帥所言非虛,剛才他也不過只是想安慰一下老太保,教他稍微寬心便罷。只是,沒有想到石璞的頭腦,仍舊是清醒的。
丁一奉旨不得擅離,也就是說若丁一揮兵來救,救得出倒是不用擔心朝廷怪責,難道要看著石太保死而不救才對麼?就算朝廷再看不慣丁一,主持朝局的人跟丁一私仇再深,也幹不出這等事來,又不是太祖年間。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能打仗的名將。
但若救不到石璞,那丁一就完蛋了!
因為不但不遵旨。而且死了石璞正好得有個替罪羊,丁一,正好合適不過啊。
所以幕僚也很清楚,老太保說的是正理,丁一於公來說,就不可能救他;於私呢?那得了吧,丁容城不天天在懷集扎針打小人就算寬厚了好麼?石璞南下之前。丁容城是廣西總督,而且還打了勝仗,結果石太保來摘桃子。直接擼成參知軍務,還被圈禁,就私交來說,他能盼石璞好?
何況丁某人也是沙場上廝殺過來的人物。邊關悍卒拿不下的硬骨頭。他得多瘋才會指望那訓了幾個月的新軍能濟事?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講,幕僚都認同石璞所下的結論:丁某人,絕對不會來,也不敢來救的!
就在這時,有軍兵急跑而來,到了棚外匆匆低聲報名之後,便著急地問道:“太保可醒了?”言語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悅。“丁容城遣心腹來送公文!若是太保醒……”他自然是高興的,對付文胖子和肥球。那是一個邊鎮悍卒應有的素質,但聽知外間有兵來援,便是生機啊!
石璞的抬了抬眼皮,有點想從樹墩上站起來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放棄了,苦笑對那幕僚低聲道:“莫要掃底下軍兵的興,你去接過來便是。”幕僚便從棚裡行出去,于軍兵手上接了書信入內,卻聽石璞開口道,“你隨便看看吧,其實,看與不看,都是一樣,不外乎索要印信、兵權,罷了,都是國家之器,到了這地步,老夫又安能作祟相阻?”
說罷便已伸手去解兩廣總督的印信,卻聽那幕僚失聲驚叫道:“太保且住!”這算是很失態的措詞了,但這時那幕僚也顧不了那麼多,急急持著那公文奔到石璞跟前遞了過去,“丁容城真的領兵來援!”
石璞接過那公文看了,丁一併沒有渲染什麼過分的詞彙,反而是為石璞開脫,大意是說:石璞率軍出梧州府城之時,已料侯逆有此著詭計,所以口頭許以丁一,若是中伏便以身為餌,教丁一便宜行事,所以丁一就來公文相詢,說是事態果如太保所料,已上奏朝廷,依計領兵來援,大致就是請石璞寬心。
“苟活七十五,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丁如晉,正人矣!”石璞看罷這公文,一時間不禁老淚長垂,那捏著公文的手不住地顫抖,卻對那幕僚說道,“不計私怨,不避已之險,不貪戰功浮名,挾新訓之師,明知赴死,猶敢全義!老夫與之相較,何異雲泥之別?”所謂一下子榨出皮袍下的小來,大約也是通用於此了。石璞此時真的感慨萬千,卻對幕僚道:“筆墨侍候!”
他拿著丁一那書信站了起來,也許在絕境之中,使得人更易於拋去私念,他對幕僚說道:“這便是老夫上的最後一封奏摺了,你好好用心來寫。頭一條,此戰若敗,盡是老夫謀略之失,丁如晉自始至終,皆有阻勸,實是老夫不納斯言!次一條,此困境之中,實已遠超老夫所預之局,丁如晉雖不苟同老夫謀略,手中無兵,仍毅然率新訓之師同來赴死,若此戰有所斬獲,其過盡責於老夫,其功盡歸於如晉!這兩條,你定要用心寫好!”
那幕僚也是垂淚,邊鎮悍卒都衝不破的困阻,丁一那訓了幾個月的兵,有甚麼用?但他仍敢來赴死啊,千古艱難唯一死,這怎麼能教人不為之感懷的?當下筆走龍蛇,不一刻便將奏摺寫完,讀與老太保聽了,石璞點了點頭,接過又看了一回無誤,便署上自己姓名,用了印信,卻教棚外那軍兵,去領送信人過來。
“壯士,那日在船上,便見你侍立左右,卻不知與如晉是如何稱呼?”老太保看著文胖子,卻不知於這時候怎麼就來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