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中國的古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親君子遠小人。在這個世界上不管到哪裡都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監獄也不例外,而且比社會上還要複雜。反正我算是熬到頭了。”
“老劉,你從死緩改判無期,無期又改判到有期,當時是不是蠻高興?”鐵戈天真地問道。
“鐵戈,我是心如止水古井無波,無所謂高興不高興。這種改判都是按部就班的事,只要你不出大的問題,到時候就會改判。改判了又怎麼樣?算一下刑期有二十七年,想起來都覺得遙不可及。你從一數到二十七很快就數完了,但是你從被捕那一天開始到把二十七年徒刑搞完是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等我刑滿釋放,離祖墳山也不遠了。風燭殘年,苟延殘喘,不過是等死罷了。你的刑期只有十年,在這個監獄裡算是最少的。但你一想到還要過十年沒有自由的鐵窗生活,你高興的起來嗎?你應該讀過裴多菲的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當一個人失去自由時,才更能感到自由的可貴。”
這首著名的詩出自一個軍統特務之口,讓鐵戈覺得頗為滑稽。但仔細一想,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場合、與特定身份的人談特定的話題,那種感覺會很特別。
列位看官,在自由的天空下享受著自由生活的人,並不覺得自由的可貴,就如同人在窒息以前並不覺得氧氣有多麼重要,只覺得那是很自然的事。一旦處在窒息的環境中,這才覺得氧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東西。同樣,一旦失去自由,不論你是軍統特務還是共產黨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最渴望的就是重新獲得自由。
“唉!”鐵戈嘆了口氣說:“今天是二十九號,後天我就二十三歲了,這是我第一個不自由的鐵窗生日,我媽還不知道有多傷心!”
“伢呀莫傷心,路還長慢慢適應,時間長了就好了。你只有十年刑期,我比你多十七年哪。我教你一個法子,你跟那些大刑期的人比,跟那些自殺的人比,跟那些被槍斃的人比,你就覺得自己還是很幸福的人。”
“你說的意思我懂。我們紅州有一句話,叫做別人騎馬我騎驢,回頭看後面還有推車漢。”
“對頭,就是這個意思。”
“但我總覺得這是一種虛假的幸福,哪有坐牢還覺得幸福的事?我只能感覺到冤!連我們那個所謂的反革命集團所謂的一號頭頭都說這個案子最不該進來的就是我。你說說,連他們都覺得我冤,我冤不冤?!”
“且慢。”老劉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話:“老戲裡的竇娥冤不冤?冤得六月飛雪。嶽武穆岳飛冤不冤?父子二人連帶張憲一同赴死。你們共產黨的國家主席劉少奇冤不冤?說他是叛徒內奸工賊連我這個軍統特務都不信,哄鬼喲!且不說他是不是叛徒工賊,假如他真是個內奸要搞垮共產黨,以他的權力派人和老蔣那邊聯絡,豈不是易於反掌?所以冤案自古以來就有,不過於斯為盛罷了。老話說,黃巢殺人八百萬——在劫難逃。你也是劫中之人,要想逃過這一劫,除非你能搞到十樣東西。”
“哪十樣東西?”鐵戈感到好奇。
“哪十樣東西?我告訴你:一要蚊蟲的肝和膽,二要螞蝗腹內腸,三要烏龍頭上角,四要黃龍尾上漿,五要五月無風自動草,六要六月炎天瓦上霜,七要七仙女的油頭粉面,八要八十歲婆婆奶上漿,九要一千年的陳谷酒,十要一萬年不辣的仔姜,十樣東西一樣也搞不到哇,鐵戈呀——你只好到勞改隊裡走一趟!”
老劉這一番話說得鐵戈低聲哧哧笑個不停:“老劉啊,經典,太經典了!出口成章,不愧是解放前的高中生和臨澧班畢業的老牌軍統特務。”
“外加還在這裡上了共產黨二十七年的勞改大學。”老劉像個孩子似的詼諧地補了一句。
兩人相視輕輕一笑。
元月三十一號早上二堂主他們還在背監規,鐵戈等人照常到車間勞動。
鐵戈剛在大木桌旁坐下,老劉就從抽屜裡拿出一缽飯和一個小紙包放在鐵戈面前說:“伢呀,我昨天晚上值夜班吃了夜餐,這缽飯是我今天的早飯,我沒有動,你加點水在爐子上煮一下吃了吧。這紙包裡有一點油炸黃豆,是今年元旦我老婆跟我兒子接見帶來的。二十七年第一次有親人來看我,捨不得吃,就算給你過一個不自由的生日吧!”
剎那間鐵戈的眼圈紅了,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終於漫過了眼眶……
“伢呀,這有麼事好哭的?人落枯井心自死,看來你的道行不深哪!你這大的塊頭每天只有九兩飯,哪裡吃得飽?何況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