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髮簪綰系的青絲垂肩而下,絲滑如緞直到腰際,比那夜色還要漆黑幾分。屋子裡兩扇窗戶都開著,恰有一陣清風略窗而過,拂起這青絲隨風飛揚,也讓出岫美得如隔雲端,不似凡塵。
十七個月沒見,將近一載半,冗長的時光並沒有將沈予的愛意及思念減淡,相反愈加濃烈起來。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裡,他不是不想睜眼看她,只是……
她還是如此之美,甚至比以前更美,但他再也配不上她了。
煙嵐城一別,他曾意氣風發地許諾她,甚至以吻定盟……可慘痛的事實卻將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直至雲泥之別——
(對不起,過節家裡來了一堆人,一直忙著招待啊啊啊!圍著孕婦問東問西~)
她是名動天下、柔情鐵腕的雲氏當家主母;他是家破人亡、被扣上“造反”罪名的落魄子弟。沈予從來沒覺得“婚姻”二字會成為他們彼此間的阻礙,可如今……他再也沒有顏面去執著於這份感情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她的幫助,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她失望……晗初,不會喜歡他了!這輩子,他們無望了!
從沒有如此氣餒過絕望過,更不想面對親情與愛情的雙重打擊……只差一點兒,沈予幾乎就要痛哭失聲。長久以來憋屈在心中的痛苦,猶如洶湧的潮水想要迸發出來。然而,作為男人的自尊與驕傲,在面對心愛的女人時,他不願表露出脆弱的一面,於是只能剋制著道:“你來做什麼。”
這並非疑問,而是避見。被烈酒浸灌了數日的咽喉,早已沒了往常的溫潤與磁性,沈予喑啞著嗓子,沉聲再道:“你若只是來看看我……你可以走了。”
“一年半沒見,你就對我說這些?”出岫直直看著沈予,不給他逃避的機會:“我費盡心思救你出來,不是看你日日買醉的!”
沈予沒有再說話,靠在榻上又想要翻身躺下。出岫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拉住他垂在床邊的右手,阻止道:“沈予,你太讓我失望了!”
聞言,沈予面上閃過一絲黯然,繼而自嘲地笑道:“我知道,我早就讓你失望了。我無能,我配不上你,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廂情願。”
他雙目之中佈滿血絲,剛毅的臉部線條掩藏在頹廢之下,整個人看起來無比自暴自棄。
“你什麼意思?”出岫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沈予比她預料的狀態還要糟糕幾分。
“沒什麼意思……”沈予甩開出岫的手,摸了摸自己泛青的鬍渣:“晗初,你不該救我。”
“這話你該去對想容說,不是我。”出岫凝著嗓子刺激他:“若不是你雲氏姑爺的身份,我想救你也救不成。”
這句話到底戳中沈予的痛處,他也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微闔雙目道:“是我欠了她……我讓她走,她不肯。正好今日你帶她走罷。”
“啪”一聲脆響突兀地傳來,在寂靜的屋內顯得無比生硬。出岫重重一巴掌打在沈予臉上,直恨得咬牙切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氣得想要掐死他,但又捨不得下手。
“若要說起家破人亡,我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自幼淪落風塵……你要自暴自棄,要自怨自艾,也得看看這天下有多少人比你更慘!沈予,你已經足夠幸運了!”
出岫平復半晌,看著他再道:“在我心裡,你一直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直到現在,我也這樣認為……倘若兩任文昌侯還在世,瞧見你如今這副模樣,他們只會心痛,而不是欣慰!”
沈予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頰,唇畔浮上一絲詭異的嗤笑,打定主意對一切充耳不聞。
從煙嵐城到京州,出岫醞釀了一路說辭,可直到此刻她才發現,沈予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大道理,他的狀態實在太差了!該怎麼勸他?怎麼激他?出岫又急又恨:“從前那個重情重義的沈予哪兒去了?”
“重情重義、頂天立地……”沈予好像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他一直笑,直到流下兩行男兒清淚也渾然未覺,捶著自己胸口問她:“晗初,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跟我扯上關係的人,沒有一個好下場……”
先是雲辭、然後再是整個文昌侯府……怕只怕,下一個會輪到他心愛的女子……
沈予只覺得渾身一陣陣冰涼,滿室的燭火也不能捂熱他的胸膛。他看到出岫望著他的眼神,他理解為這是她的憐憫,這個認知也深深刺痛了他:“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你走罷……再也別來了。”
出岫踉蹌著後退一步,聽了這話險些氣得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