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遙,年輕的小文書處處高過自己一籌。他開始後悔,不該讓他做自己的副員。劉十牌雖狡詐但終是渾人莽夫,而這滿身書卷氣的趙霄九卻胸有城府,而且深不可測。走訪來王氏,東方鴻飛早就想到了,該案看似簡單,其實複雜並多變,劉十牌所說的《八駿圖》如不是誑語,那必然導致將來的多角爭衡。割人頭不過是場序幕。東方鴻飛感覺到暗處有許多雙眼睛在監視、窺探自己,這包括劉十牌、趙霄九甚至是送秋波的姑娘。
“霄九,你能否跟著我,還得我面見楊按虛後才能定奪。”
“警長,霄九告辭了。”趙霄九笑樣有點苦,“前程舉步維艱,多多珍重吧!”
“你到哪去?”東方鴻飛聽出弦外之聲。
“給姑娘送胭脂錢去。”
“別走,我有話要說。”
東方鴻飛走進僻靜的深巷,突然轉身,壓低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兩眼逼射出寒光。
“東方曾長。‘克霄九鎮定地說,”我只是個文書,不上官籍的刀筆小吏……才華遭妒,聰慧被疑,這樁案子,內情我一無所知。不過,我料想到必定有多層內幕。你智勇雙全、文武兼修我聽說了,而剛愎自用和疑心多慮是今天才領教的。權當我們不認識吧。“趙霄九轉身走了,嘴裡念著”我本楚狂人“的詩句,把迷茫悵們的東方鴻飛拋在空蕩蕩的巷子裡。
碧空上的月悄移出雲層,推忙而懶散,滿地的殘雪和泥土糾纏一起,窮街一片黑灰的雜色;像卷展平的汙垢毛毯。
東方鴻飛把帽簷拉得很低,疾步向長祿裡走去。他心情沉重如墜鉛鐵,但頭腦又感到發空,似乎都出自突然結交的趙霄九的緣故。鬼使神差地認識了他,又身不由己地講了劉十牌的發跡史。趙霄九不可思議,自己在他面前顯得那麼稚嫩,不請世故。他懊恨自己。
昏暗的街頭仁立著一個老姐,背微駝著,蓬亂的頭髮在晚風中瑟瑟抖動,目光呆滯,而眼角卻殘留著淚痕。層弱、老朽的身影被幽幽的路燈拉得老長,映在凸凹不平的地上,像一片歪曲的破芭蕉葉。一幅淒涼的畫圖。
“老人家,長祿裡可有個叫來福貴的車扶?”東方鴻飛走過去,很恭敬地問。他看到老姐痴呆呆的神情,估計是宋王氏。
麻木的宋王氏像被蜂芒蟄著一樣,“你是誰!”緊緊抓住警長,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魚目般的眼閃射出光澤,審度著陌客,疑惑地搖頭自語,“貴兒,沒有這樣的朋友,沒有……”
“回屋去說吧,外面很涼,您站在風口上呢?”
東方鴻飛攙著宋王氏向衚衕裡走。他有點納悶,老姐雖背微駝,年逾60,但仍可覓到昔日的風韻,相貌不像粗魯、平庸的兒子。
“我不回去,不回去。”老姐嘟囔著。
望著那棵盤根錯節,虯龍鬚般枝叉的老槐樹,東方鴻飛問:“這棵樹有年頭兒了吧?”
“不知道,不知道。年年開花兒,香吶。”老姐神思恍惚,像得了遊魂症一樣。
東方鴻飛把院門插上。不想再兜圈子,實言相告:“我是警察廳的警長,叫東方鴻飛。宋福貴以殺人嫌疑罪被收監了。”
“你還我兒子——”宋王氏嘶喊著,張著兩手撲過來,一把揪住東方鴻飛的衣襟。警長突然發現,在她枯瘦的手腕上,竟戴著個藍玉手錫,在月光下泛起朦朧的光暈。東方鴻飛很敏感,立刻想起,在這位一貧如洗的老姐身上是不該有此奢物的。
東方鴻飛笑裡含威地說:“我東方某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老人家,我並非是宋福貴的至愛親朋,而是一名探案的警長。
穿便衣走訪你,目的就是想保密。你喊叫出去,彼此都沒好處。“宋王氏果然冷靜下來,哼了聲徑自走進屋。
屋裡的陳設再簡陋不過,幾件破舊的傢俱蒙著灰塵。由於房間矮小,牆皮的紙已枯黃,在燈火的搖曳下呈現沉重的暗褐色,使人壓抑和失迷。屋內唯一淨潔而折射光澤的是尊觀青瓷像,銅香爐裡插著三支香,青煙慢慢繞繚,把清明的佛面濱蒙了。這是個名副其實的貧窮的家,生計全靠一輛洋車維持。
東方鴻飛把視線自灶旁的柴禾移到宋王氏的手鍋上,將宋福貴拘押後的過程簡單地陳述一遍,又強調他收監審查的必要。“‘福貴殺人?笑話,他連宰雞的膽子都沒有。”宋王氏搖著頭,冷笑一聲,說,“福貴下了獄,我還有什麼指望,自古警匪一家。有錯抓沒有錯放的。你們想榨我孤兒寡母的油,那隻剩輛洋車了。拉走吧。那坑人的娘們是忘了二百塊大洋,可都被賴子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