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到,修車鋪的女孩從一傢俬人婦科診所走出來。那家診所,是偷食禁果的中學生最喜歡光顧的地方。她看上去臉色蒼白,像剛進行完一次手術,走路也走不穩。
結果,就在過斑馬線的時候,一輛寶馬車猛衝過來,她躲閃不及。
大家都以為她死定了,鮮紅的血浸染了大片馬路。
然後,寶馬轎車裡走下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她著急地對旁觀者說:“不關我的事,是她突然衝出來的。不關我的事啊。你們得給我作證呀!我是無辜的。”
旁觀者只是冷漠地看著女人的辯解,冷漠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女。
惟一令他們意外的是,女人突然發現了什麼,瘋狂地把她摟在懷裡。
“這是我的昔草!這是我的小昔草啊!昔草!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接你了!”
多麼戲劇性!
大家的情緒立刻被極高地調動起來了。這場母女相認的戲,少了觀眾可不行。
“喲!媽媽把女兒給撞死了!太想不到了!”
“真奇怪?剛才不是不認識的嗎?怎麼一下子就成人家媽媽了?”
“誰知道呀?對了,會不會是……在演戲?也許附近就有什麼電視臺的人在***呢!”
經這麼一說,幾乎所有人都驚喜地張望,年輕的女人趕緊補妝,幸災樂禍的人也趕緊擠出憐憫的表情。
我們的故事裡,總不缺少冷漠的觀眾。
我們的城市裡,總有一些走失了的人。
又或許,一整個雨季都走丟了。天空,灰。
繁華的城市,好像丟失所有的色彩,灰濛濛的一片。
灰色的人群,灰色的臉,灰色的聲音,灰色的沉寂。
然後,像突然出現了光。
灰色的街道上闖進一點鮮豔的色彩。於是就有了紅,鮮紅。似美人面板流出的血,憂傷而寂寞的一滴。
沒有下雨,沒有陽光。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驚訝地看到,一個女孩子撐著一把豔麗的紅傘,在幻覺般的灰色中不斷穿行。她旋轉著身體,編排著無人知曉的舞步。街道的地面老了,印上許多腳步的滄桑。
四方的地磚,整整齊齊,泛著幽暗的色澤,擴散至街道的盡頭。
女孩數著腳下的地磚,一,二,三,四……人們紛紛躲避這個神經質的女孩。這個世界,有許多看不見的條條框框,愚蠢的人們喜歡跟著它們走。
女孩的世界卻不同,和這座灰色的城池不同。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數到第六十三塊地磚,女孩抬起了頭。紅傘下她的臉蛋變成一朵暖暖的雲彩。
她聽見美妙的歌聲,陰沉的天空下,那滄桑的歌聲跳躍起它迷幻的音節。
男孩站在樹下。雙手抱著吉他,輕閉雙眼。和女孩一樣,他沉醉在自己多彩的世界裡。
虛幻的城池在他們的世界之外崩離破裂。
少女站住了,來往的人流中,她定定地看著那個少年。對少女來說,黑色的牛仔褲,白色的T恤,那是定格了一光年的黑白影像。
彩色的少女,和黑白的少年,在一個灰色的日子相遇了。
女生叫季悠。男生的名字未明。
很多愛情發生的時候,初次見面的兩個人,笑容或者感覺是比名字更重要的符號。
即使很多年以後,季悠仍清楚記得和那少年的邂逅。
她聽見自己的心臟,一點一點地唱起歌來。那首愛戀的旋律,沿著她的血管喧鬧全身。
那天下午,季悠曠課了。她就站在那條陌生的街道上,看著陌生的少年,傻傻度過了大半天。
天空始終陰沉。既沒有雨,亦沒有陽光。
在上海住了十七年的季悠,忽然發現自己猶如初到這個城市的外鄉人,被這種固執的天氣搞得不知所措。
她恨透了它。
如果下雨了,她可以跑過去為他遮雨;如果日光太猛烈,她也能為他遮太陽。
然而,由始至終,她只能撐著那把鮮紅的傘,怔怔地站在大街上。
一絲一絲淡灰色的風在她和男生之間飄呀飄。
少年唱歌其實不好聽,有時會跑調,唱到高音時像殺豬似的。季悠就笑,一個連唱歌也唱不好的少年居然企圖在這個挑剔的城市街頭賣唱。
經過他面前的人們,露出嫌棄的表情,快步地走過。季悠是唯一的聽眾,她站累了,坐到人家的店門口。養在門口的那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