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的衣服好扎眼,你一個公子哥兒,一個人跑到這兒幹什麼?你的小廝呢?”
寶玉道:“我那小廝叫鋤藥,我讓他自便去了。”
又一個說:“你這衣服給我穿吧!”
寶玉道:“你喜歡麼,你要有件大衣服換給我就好了。今天實在冷得狠,我若脫給你,豈不凍成冰人兒?”
那年紀大點的就問:“你身上帶著銀子吧?掏出來!給我們!”
寶王笑道:“你們是兄弟吧?真會玩兒,裝上強盜了!”
那年紀小的就說:“誰跟你玩?強盜有裝的麼?你以為強盜臉上寫著字呢!”
寶玉道:“雖不會寫上強盜二字,那戲臺上,凡強盜都抹著花臉的。這裡雖非戲臺,我看你們兩個濃眉大眼,那有強盜相!”
這話倒把那年紀大的逗笑了,因道:“我們不是演戲,正打劫你哩,你且把銀子掏出來,你不掏,我們可要動粗了!”
寶玉道:“我要去五臺山,路還遠呢,一路打尖住店,沒有銀子怎麼行?只是我一個人原不必用那麼多,我看你們也是趕路的,自然也須要銀子,我且分你們一半吧!”說著從懷裡掏出兩錠銀子,分別往那兩人手裡送。
那年紀小的又抓起他露在衣服外面的一個玉佩道:“解下來給我!這值不老少銀子吧?”
寶玉道:“怕很值得不少呢,你既喜歡,我很樂意送你,這原是那楊侍郎給我的,玉好不消說了,你細看看,雕工手藝也是上乘的。”
那年紀大的就說:“你衣服裡頭還有吧?”伸手就往他衣服裡掏,一把掏著了通靈寶玉,拿到眼前看。
寶玉道:“這是我落草時嘴裡銜來的。”
那盜賊看完扔回,絛帶未取下,仍掛在寶玉脖子上,道:“是塊病玉,不值錢的。你還有什麼值錢的?你身上的銀子全給我們掏出來,要不我來魯的了!”正在那時,對面有幾個騎馬的過來,那兩人就甩開寶玉,低頭往路邊靠,之後一溜煙跑遠了。
寶玉自己再往前走。走到一條河邊,見岸上一株楓樹,葉片快落盡了,樹下卻有一女子在那裡浣衣,雙臂凍得通紅。寶玉忍不住過去說:“姐姐,這節氣怎的還到河裡浣衣?你家沒有水井麼?”
那浣衣女聞聲起立,轉過身道:“井水更比這河水冷啊。”
寶玉道:“你那手臂要生凍瘡了,回家快抹些如意膏。”
那浣衣女只盯著寶玉細看,忽然叫道:”寶二爺,你怎麼竟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寶玉納悶,問:“你如何認得我?”
那女子道:“我如何不認得你?只怕是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墜兒!”寶玉吃了一驚,走近仔細端詳,竟真是墜兒,只是眉目發鏽了。兩人在那河邊楓樹下邂逅,恍若夢中。
墜兒道:“你怎麼跑到這兒來的,老太太非急壞了不可!”
寶玉道:“老太太年前駕鶴西去了。”
墜兒道:“那林姑娘要為你哭死了!”
寶玉道:“林姑娘是天上神仙,迴天界去了。”
墜兒道:“襲人還不到處急著找你!”
寶玉道:“他離府嫁給蔣玉菡了。”墜兒就不再提別的人。寶玉問他:“你卻怎麼在這裡?”
墜兒道:“我給攆出來,嫁了個瘸子。你若問:怎麼嫁個這樣的,實告訴你吧,那時候我若能得著那蝦鬚鐲,不敗露出來,到年紀大了該配小子的時候,我因有那鐲子,變賣出些銀子,我就能挑個好些的,不像後來這麼隨人瞎支派。”說到這兒,眼圈紅了。
寶玉這才知道,墜兒當年順走那蝦鬚鐲,竟是大大的有情可原。後悔那時候不懂墜兒的心思。設若早就明白了,或許就送墜兒一件好首飾,也不難的。墜兒因問寶玉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裡,寶玉告訴他要去五臺山出家,墜兒道:“那時節總聽你耍出家當和尚,只當是玩笑,不曾想今日真的應驗了。我見你一定是餓了,且隨我去吧,我們一家從你們府裡贖出來以後,就到這裡落腳,在那村邊開著店,外頭賣飯,裡頭可以住店。”遂端起裝衣裳的木盆,帶寶玉往那店裡去,又道:“嫁過來頭二年日子難熬,那婆婆忒難伺候,隨時打罵,那口子只向著他媽,我連投河的念頭都起過幾次。如今婆婆死了,我又生了兒子,那口子也不暴躁了,日子好過多了。”
寶玉隨墜兒去到那店裡,墜兒讓夥計端一碗牛肉麵給他屹,道:“我們可供應不出你們府裡那些個精緻東西,你將就點吧!”
寶玉因凍餓久了,吃起來覺得甚香,連麵湯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