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真正意義上的蘇牧。
額爾德木圖是那“五類”之一,也隨著他的“同類”們遷徙到查干達萊。對於能夠相聚,二人都默默地高興,只是從前一起拉琴唱歌的生活悄然變成了月夜痛飲。兩人經常在牧閒時擠在狹小的蒙古包裡,手裡各自攥著幾塊發黴的奶渣滓,對飲劣質的白酒,從來不再提及那些被稱為“封建殘餘”和“地主階級喜歌兒”的事了。從此,那片草原上的人們就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過幾百年都沒有停止過的“呼麥”了。
據說額爾德木圖的妻子娜仁託婭也是當時草原上有名的長調歌手。當年被調到盟裡組建⒀烏蘭木旗(紅色思想宣傳隊),幾年與額爾德木圖兩地分居。後來因為在某旗演出時唱錯了漢語歌詞被人檢舉揭發,硬是扣上了“帽子”並關了班房寫檢查,幾天幾夜生生把一個女人“嚇瘋了”。有人乘機給她茶水裡下了藥,沒過多久她便成了啞巴。幾個月後,還沒有來得及給額爾德木圖留下個後代,娜仁託婭就用刀子捅破了自己的喉嚨自殺了。傳說那天有人聽到娜仁託婭竟然唱了一段古老的長調歌謠。
訊息傳到額爾德木圖耳朵裡,已經是在兩個星期之後了。額爾德木圖悲憤交加,想要去找烏蘭木旗討個公道。慶格爾泰極力勸說,在這個根本就失去人性的時期是沒有公道可言的。額爾德木圖從此鬱鬱寡歡,之後再也沒有成家,一個人在懷念的煎熬中放牧。他根本不再顧及任何規定,經常一個人在草場上哼唱“呼麥”,那裡的牧人們都能聽見他哀婉渾厚的歌聲,那歌聲每一次都讓牧人們莫名地落下酸楚的淚。每當有關幹部來調查這件事,人們都異口同聲地說“沒聽見,不知道誰唱的。”
額爾德木圖唱歌的時候,慶格爾泰不敢再為他拉琴。於是額爾德木圖就拿出“破四舊”時期沒有交出來的祖傳老琴自拉自唱。那隻老琴上鑲嵌著銀質和玉石的花,能發出悠揚綿長的聲音。慶格爾泰出於好意,告訴他那些銀玉圖案會給他和他的琴帶來災難,因為那些圖案也被定為“封建殘餘”和“四舊”。
慶格爾泰勸說額爾德木圖:“還是把它摳掉吧,或者就用我的琴,這隻琴別再拿出來啦,一旦被毀了,唉,可惜呀!”
在醉酒之後,額爾德木圖用刀子撬下了那些銀和玉石。不曾想那隻老琴從此改變了聲音,竟然發出悶雷一樣的音調。不過沒過多久,額爾德木圖就習慣了新的聲音,自己喉嚨裡的音色與琴聲也越來越相近。
再後來,額爾德木圖因為生硬地拒絕擔任這一帶烏蘭木旗的歌手被批鬥,當時說他是“封建文化的殘渣餘孽”,不肯接受新世界的改造,是“壞上加壞”。批鬥後就驅逐他到阿拉善盟邊境地區放駱駝。額爾德木圖一氣之下揹著自己唯一的財產──那隻老馬頭琴逃離了查干達萊蘇牧。
呼麥 一(3)
自此,額爾德木圖便流浪在乃林郭勒草原的各個蘇牧。他自由自在地用“呼麥”的方式詠唱歌謠。在那個特殊的時代,人們聽到他的歌聲並不去揭發他,只是默默地給他食物和酒以及必要的衣服;包括他的外甥阿魯斯在內,曾經不止一戶人家要悄悄收留他,可是倔強的額爾德木圖全部拒絕了。白天他遊走在藍天下無邊無際的草場上,晚上就醉醺醺地棲息在牲口群裡,過著流浪漢的生活。
說來算是幸運,長期天地為家的生活,竟然沒有人看見額爾德木圖生過病。人們傳說那是因為他不停唱歌的原因,說他把所有的悲傷、痛苦和病魔等等不好的東西都唱出去了。
光陰似箭,十幾年後,草原人見到了天日。有人通知額爾德木圖,說他被*了。那一年他戒掉了酒,理了發,乾乾淨淨地來到外甥阿魯斯的家,一住就是三十多年。那時的額爾德木圖看上去卻已經顯得異常的衰老了。之後的十幾年中,人們很少聽到他演唱“呼麥”。直到有一年乾旱,他抱回來一個叫做“烏蘭其其格”的小姑娘說是自己的孫女,逐漸地,人們又看到他經常拉著琴唱歌了。
今天,慶格爾泰到達了乃林郭勒河上游的呼日郭勒金一帶的額爾德木圖的蒙古包。他看見老朋友穿著嶄新的袍子活靈活現地坐著。儘管手裡沒有琴,額爾德木圖卻是一副拉琴的姿態。他的左手端舉在額頭前一尺遠的位置,好像握著馬頭琴的琴頸,如果那裡真的有一隻琴,那位置將是琴頸上第一個音的地方,那個音一定是他漂泊一生最高的地方和的最低的音;他的右手自在地伸向右前方,手裡似乎捧著琴弓。
這僅僅是個姿態。慶格爾泰知道人們已經不再能夠聽到額爾德木圖的‘呼麥’了。
他把他輕輕放倒。
第二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