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落在他的臉上身上,石誠的思緒被拉回到現實。他茫然的看著那兩個站在土坑上揮著鏟子忙碌計程車兵,因為逆光,年輕計程車兵面目模糊,只是隱約能聽到他們的調笑聲。人類總是熱衷於自相殘殺這種事。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挖這麼深的坑,石誠想,對於一個奄奄一息的並且被捆綁了雙手的人,還有逃生的可能嗎?況且,他已經不想逃了,他已經累了、倦了、感覺冷了、想回家了。
他靜靜的躺在坑底,坑底的泥土是溼潤而溫暖的,與外面那個冷冰冰硬邦邦的世界截然相反,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在這個冷硬的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那個人,到最後,毅然決然的轉身,只留給他一個冰冷的沒有絲毫留戀的眼神。
該回家了……
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小院子,聒噪的蟬鳴、婆娑的樹影、落了滿地的洋槐花、翩躚的蝴蝶、澄清碧綠的藿香茶、未完成的石獅子……
遙遠得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光景,好像是前一世的記憶,好像,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還未發生,他還未遇到那人。
更多的泥土落了下來,他閉上眼,感覺到周遭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黑暗,越來越溫暖,他心中剩下的,只是一種葉落歸根的寧靜,與勘破世事的安然。泥土好似一條厚實的幕布,正在緩緩的合上,宣告著他的人生謝幕。
曲終,人散,只留他一人,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孤獨活埋。
雪……
四野一片寂靜,唯有鋪天蓋地的雪,悠然飄落,似乎將他每一個動作都放慢,跟腳下急促的馬蹄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快一點,再快一點,心底有個聲音在催促自己,可是無論他以怎樣的頻率揮舞馬鞭,他與那個人之間,都始終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天塹。那人在開滿血紅花朵的彼岸漸行漸遠,而無論他怎麼加快速度,始終都無法追上他的腳步。
城郊亂葬崗?那個精明瞭一生一世算計了一生一世的人,最終的歸宿怎麼可以是那樣的地方?!沒有人為他送行,沒有人為他哭泣,甚至,連一尊薄木棺材都沒有,他就那樣,一個人躺在黑暗的地底,在令人絕望的孤獨和窒息之中死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一旦想起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心就會痛如刀絞。
明明是討厭他的,明明最初是想報復他的,明明……明明當初他心中有一部分,隨著璧笙的離世,早已枯萎腐敗,不懂得再愛,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片荒寂的土地再度被注入清泉,在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時候,已經花開成海——是那種血紅色的豐蔚穠豔的毒花。他終於獲得了第二次生命,他終於又活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帶著一個完整的人應該擁有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
到底是誰把誰拯救?
假如他的重生要建立在那人毀滅的基礎上,假如心中那片花海再度枯萎成荒漠,假如再多經歷一次那樣撕心裂肺的失去……他會不會走向徹底的滅亡?
也許如同上一次那樣,這一次也註定要失去。
再然後,隔了許久,久到那人在他的記憶中只剩下一個逆光而立面目模糊的黑影,久到關於他的所有記憶都被漫長的時間所吞噬,久到他搜腸刮肚再也尋不出一絲他曾經在他的生命中存在的證據,也許到那時,也就不會心痛了。
可是,他絕對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就如年少時那場他無能為力的悲劇,他決不容許,在他的生命中再發生一次!
天地萬物好像都死去了,成了沒有生命的灰白色,唯有幾塊傾斜的殘缺墓碑出現在白茫茫的天際盡頭。
近一點,再近一點……
元清河直接從飛奔的馬背上躍下,順勢在厚厚的積雪上滾了兩滾,飛快的爬起身,在一片凹凸不平的雪地中尋找那個人的終點。
亂葬崗的邊緣,有一個覆蓋著薄雪的孤零零的土丘,旁邊的地面上佈滿凌亂的腳印和黑色的泥土。他幾乎連滾帶爬的奔過去,以他這一生都未曾有過的狼狽姿勢。
他在下面!
他就安靜的躺在這下面!
他渾身都在顫抖,像一個贖罪的教徒,虔誠的跪在地面上,用雙手一下一下的挖開那還未凍結實的泥土,好像在一下一下的挖開長久以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填充物。
他沒有工具,即使有,他也不相信那人已經殘破不堪的肉體還能經得住鏟子鐵鍬等鋒利物的摧殘,他沒有足智多謀的頭腦,沒有謹慎周密的思維,他什麼都沒準備,什麼都沒有,唯有一雙不住顫抖的手,一顆從來沒有對那人表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