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路時,有田野和青山,路途顛簸,但景色宜人。我印象中總是在飛揚的塵土中進入彩香路。我們讀書時很少往西走,只有集體郊遊時才會往西南和西北方向,去爬山,去拜佛,而且是非宗教式的拜。我不太離開學校,婚前體檢,到了婦幼保健醫院,這幾乎是我當時往西走得最遠的地方。等到有一天,我站在新區管委會的高樓上鳥瞰時,明白自己真的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如果朝南站在人民路,這是古城的右翼。 txt小說上傳分享
融入與隔膜(2)
這左右兩翼的景象已經無須我多著筆墨。在兩翼羽毛未豐時,儘管蘇州已經是個著名的古城,但並不顯赫。當時的蘇州已經開始發展,而城區給人的感覺是十分侷促,另外一個解釋是精緻。它曾經繁華,因為有過經久的繁華,雖然城市給人的觀感有不少衰敗的痕跡,但畢竟是繁華後的衰敗,這和一貧如洗的荒涼是不同的。我沒有這座城市更早的生活經驗,但以我當時的感覺,在這個城市中的人,總有不變的秩序在延續著。現在想來,支撐這個不變秩序的就是我們常常掛在嘴邊並不斷成為研究物件和話題的吳文化。
我第一次進園林,感覺是到了一個大地主家。這是我用看地主家院子的眼光看園林。這種感覺很快消失了。政客文人商賈總喜歡在蘇州置地築巢,這地方自古以來好像就是修身養性的居所。所以不僅是本地人,外地人對這座城市的想象也認為它是個閒適的世俗社會。這種感覺幾乎不錯。即便是已經繁華如夢的當下,我們仍然能夠找出閒靜來。特別是還有舊式文人氣的朋友,可以從這座城市呼吸到腐朽的氣息(這裡的腐朽當然是在審美的意義上說的)。
如果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看,我更喜歡南方的文體,婉約、潮溼而秀美。這些都是包括蘇州在內的江南品格。八十年代中後期,我們這些大學青年教師喜歡高談闊論,就常常到園林的茶室喝茶,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那種激情和慷慨又與園林的氛圍極不協調。在茶室裡喝茶議論國是,成為一九八七、一九八八年我們幾個青年教師的精神生活。
現在想想,當時還是很寂寞的。我在高談闊論後回到宿舍,曾寫短文說喝茶:
喝茶的地方多了。真的多了。這大街小巷,如果沒有肆無忌憚的各類汽車、摩托車、助動車之類的,你嗅嗅鼻子,茶香就斷斷續續飄過來了。空氣太汙濁,人的眼睛愈來愈模糊。有時看到用自來水管沖洗汽車,竟想,這城裡人都得衝一衝。喝茶,就是沖洗。茶,是一種情緒,一種滋味。可澀,可青,可香,當然也少不了酸甜苦辣,箇中滋味只有茶客自己品評了。這有點類似於酒。但酒太烈、太膨脹;茶呢,柔而內向。我想,喝茶與喝酒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文人傳統。酒是“浪漫主義”,茶是“古典主義”。酒是釋放,茶是內斂。酒是詩,茶是散文。酒是李白,茶是張岱。酒是瀑布,茶是小溪。茶能當酒是雅量,酒能當茶是海量,茶可解酒,而酒不可解茶。有壺中日月說,細看,茶壺中是月,酒壺中是日。日日月月,酒樓空了,茶樓空了。茶涼了,人走了。人來了,茶熱了。獨自喝茶是私語,與朋友喝茶是合唱。喝茶可以什麼都談,談國是,甚至談生意。當然最好什麼都不談。想獨自喝茶,便是不想說什麼話,與朋友喝茶說什麼都有些多餘了。喝茶是一種語言,是語言中的語言。大凡性情中人,圍坐在一起便心領神會。有了茶,還愁什麼呢?現在的人尤其是文化人喜歡懷舊。商業、技術、市場什麼的擠壓得人連喝茶的工夫都沒有了,喝茶成了退隱,成了保護,成了文化,也成了散文時代中的詩。我喝茶時想,懷舊是什麼?是關了自來水龍頭去打井水,再用沸了的井水泡茶。人,是心的井,茶壺呢,是心井中打水的桶,喝茶也就是在喝自己。 txt小說上傳分享
融入與隔膜(3)
我最後問自己:茶壺裡倒出來的是茶嗎?
八十年代中後期,社會處於急劇變化之中。蘇州呈現新的面貌,但沒有知識界的新思想。當時,我對蘇州的評價是:這是一個文化的城市,但缺少思想的生活;這是一個單純的城市,但缺少複雜的背景。
一座城市的氣質其實與大小文人的精神呼吸有關,如果往飄渺處說,與文字有關。富貴溫柔之鄉中生活著這樣那樣的文人,他們的氣息影響了關於蘇州的講述。說到蘇州,我們會徵引許多詩詞來形容。這已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方式。一個城市便是一種文化符號,而文字是要素。一個城市可能會成為廢墟或者消失,但記錄它的文字會將這座城市凝固。文人寫作對一個城市的重要大概就在這裡,而一個有歷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