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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老太太欣喜若狂,她馬不停蹄地把她的兒子接到閣樓上去了。她纏著他的兒子聊天,要他給她洗澡、捶背,問他京城裡有沒有小孩把安全套當泡泡糖吹,這可是鎮上孩子們最主要的生活樂趣。她還問京城裡的女人長沒長乳房,是不是也有賣身的。老太太問得很詳細,但廢話連篇,整整嘮叨了一個晚上,話題重複來重複去,把嘴巴講得生疼,在黑夜裡嗷嗷叫喚。她從錫盒裡拿出一個牙籤,歪著嘴要兒子給她剔牙。她做做樣子罷了,這個深淵裡其實都是些被寂寞的歲月風化了的石頭,硬邦邦的,它們動不動就磕碰幾下,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好像在時刻提醒她,她還在很不舒服地活著。要是她取出這些假牙就好了,但那樣的話,她齜牙咧嘴的時候,就會扭歪了臉,給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欠她金子似的。

惟有摳腳丫子時才依稀顯出她過去賢淑而精幹的影子。床頭櫃上堆著幾床棉被,都是她過去在紡織廠親自編制的土棉布。這些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土棉布站在長滿荒草的墳墓旁津津有味地看著一群正在死去的動物。她對自己親手編織出來的東西懷有深厚的感情。兒子怎麼也說服不了她。他從京城帶回來的高階綢緞和精紡細棉布都被她統統擱到了櫃子底下,成了老鼠、蟑螂尋歡作樂的小窩。她還沒到更年期,每個月不正常的例假讓她覺得和眼前的生活格格不入。上帝在和她開玩笑,一直到現在,她竟然還保持著旺盛的生育能力,這麼好的土壤就等著種子撒進來,她撇著兩條腿走路,搖頭晃腦,就等著那粒種子。

她男人也和她一樣,上了一定的年紀吧。她不止一次地想。

老太太后來就哭起來,她把臉埋在兒子的兩條腿之間,一道溼潤的鹽鹼地在他兒子的褲子上劃了一張碩大的亞洲地圖,地圖還在不斷地往外擴張。她像一個世紀老怨婦一樣,非要獲取她兒子的同情不可。前一輩把痛苦降臨在下一代身上,親人之間互相朝對方的臉上甩一響亮的耳光。這個時代的烏堡鎮越來越接近行為藝術。老太太的兩隻手瘋狂地伸向空中,她想拼命地抓住什麼。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到天快亮時,她哽咽地抓著兒子的手,將褲腳提起來,露出那天摔傷的痕跡。她告訴他,這是她的高跟鞋砸下來的窟窿,快好了,她每天神神秘秘地出門。老太太臉上掠過一絲厭惡的表情,那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媳婦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早就和別的男人睡過覺了,還砸傷了監控人的腳。

男人不聲不響地從閣樓裡出來,徑直走向推銷員的工作坊。他充分相信了母親,女人趁他不在家,已經扭扭捏捏地把自己出賣了。他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從上到下淋得像落湯雞,想到自己的女人浪蕩得像個婊子,就像誰強迫他把一隻蒼蠅生吞活剝了一樣的難受。現在,他必須用一個活活的工具來堵住這受傷的口子,不讓鮮血流出來。

幾年不見,男人覺得烏堡鎮越來越有特色了,公安局的警示牌貼得到處都是:嚴禁提供色情服務。現在男人就躺在狹長的木床上,像在和一個魔鬼拼命幹,那種報復的快感促使他變成了一臺失控的機器。小鎮兩邊的白樺樹嘩嘩地響起來,一隻嚎春的野貓從一棵樹上跳到另一棵樹上。鎮上的人們聽到了面板被撕裂的聲音,聽到了鮮血汩汩流淌的聲音。

林夕陽房間裡的燈還亮著,大概亮了整整一晚上,可能因為燈光的緣故,大大小小的飛蛾在燈管周圍上下撲騰,在鏡子上撞得頭破血流,地上躺著無數只飛蛾的屍體。小傢伙蜷縮在林夕陽身邊,睡得正香,嘴角掛著一條几百年前就已經枯乾的泛著白光的夢涎,像一條新鮮的鼻滴蟲爬過的痕跡。

林夕陽發現,小傢伙並不歡迎父親的到來,就像一個陌生人突然闖進了他的領域,讓他感到惶恐不安。兩個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種敵對情緒,時間是殘酷的雕刻師,有時候,它能使兩個有血緣關係的人形同陌路。昨天晚上他非要嚷著要和母親睡,這樣他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林夕陽那天晚上萌生了要他學鋼琴的想法,如果小傢伙有一雙修長而有力的手指,而且還能安靜得像一個鵪鶉蛋,她會改變自己對兒子的看法,他應該理所當然地成為以生命換生命的時代寵兒,但她一直沒有拿定主意,這得要和他父親商量,學鋼琴需要一大筆錢。

為此她等了整整一個晚上,也許不僅僅是為了這個,她不停地奔進廁所,不停地解手,把每次逼近喉嚨口的怒火壓了下來,並眼睜睜地看著它從下水道里沖走。這樣折騰了幾個來回,天終於被她折騰亮了。這時她反而心安理得了。她躺在床上數著牆上的鬧鐘進入了夢鄉。

一個星期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