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的卻是一種大隱隱於市的蕭疏氣息。
扁舟靠近了岸,蓋聶手執我的匕首,跳上岸去,削取竹片去了。而這個年輕男子,他站在船頭穩住扁舟,白色衣袂迎風飄拂,襯了身後的那片翠碧竹林,竟然入畫一般。
我已經忘了自己腿上的傷,只是怔怔望著這個男子,心中思量不斷。
蓋聶剛才稱呼他為“公子”,在這時代,只有諸侯或者貴族的世家子弟才可以被如此稱呼,但是他卻又偏偏著了代表平民身份的白衣,他到底是誰,又是什麼身份?
很快,蓋聶就已經抱了一捆削好的竹片回到了船上,我收回心中思慮,撕了自己身上那件從秦皇宮中穿出的錦袍下部,將竹片一條條如壽司簾般捆紮整齊,然後不寬不急地夾裹住骨裂處的小腿,傷處暫時就算無礙了。
“稍前我乍一見你,便覺得似是熟悉,一時卻是想不起來,所以就順勢將你拎了出來,阿離,你為何作男子裝扮,又怎會和秦皇同駕,還要出手相助?你的父親,他今可安在?”
我的傷處剛剛裹好,蓋聶便立刻開口問我。
他此刻對於我,應該是有無數的疑問,就像我此刻對他一樣。
我抬頭看著他,便將自己和父親當年與他分離後的經歷簡單講述了一遍,包括父親遇難,我偶然成為瑤裡吳芮的義女,改名辛追,及至我現在為了尋找吳延與徐福同路,陰差陽錯地隨著始皇帝踏上了東巡之路。
“燕丹佞子,竟然如此!”
蓋聶低吼一聲,手掌“砰”地一聲砸在了船舷之上,船身猛晃了數下,一直站在船尾的那白衣男子亦是看向了我,他應該也是聽到了我剛才的敘述。
蓋聶眼裡,此刻盡是悔意:“阿離,當年我榆次聶村來了一韓姓少年,意欲拜我門下,他剛一說出那算術之題,我已知曉定是你指點他來,後來他入我門中,詢問之下,果然如此,待我得知你是孤身一人在淮陰與他相遇,我便知道你父應該已是遇到兇險了,否則以他對你的愛憐,決不至於會讓你孤身在外飄蕩。我甚是後悔,當日我若堅持隨你們一道,或許今日也不會是如此局面了……”
我慘淡一笑:“叔父勿要自責,燕丹數年之前身首分離,死於其父刀下,也算是現世報應了。我已將父親遺骨拾回,葬於他居了十數載的太行山中,父親想來也可瞑目了。”
蓋聶神色,卻仍是難以釋懷的樣子。
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任俠,豪氣干雲,一旦認定了一個至交,必定是赤子之心,一片坦誠,他與我的父親,雖然只是數月相處,但兩人卻神交已久,便是稱一聲生死至交,也絕不為過,我父親的死,讓他至今還如此耿耿,也是正常。
我打量著他,見他虯髯滿面,比之當年,竟也老了許多。
“叔父,你為何會埋伏於此,圖謀刺殺秦皇?”
不願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我便開口問道。
聽我問及此,蓋聶嘆了口氣,眼中神色,亦是黯淡了下來。
“阿離,當今秦皇一統六國,百姓雖沒了戰亂流離,但苛捐雜稅勞役之苦,卻更甚從前,我聶村壯年勞力三百,竟有一半盡數被強徵服役,十之□,去了便再無迴音,家中妻子父母,日日哀苦。去歲之時,榆次郡守竟然再次派下丁役,我聶村百姓不服,推我為首前去辯理,哪知那郡守因與我有舊年宿怨,竟藉機牽出十數年前慶柯曾來我聶村訪我一事,指我圖謀秦皇在先,現又煽動百姓叛亂,派了郡中傾巢兵丁,一夜之間,將我家中所有人丁悉數入獄,斬於街市,家中弟子,除了韓信當日恰巧被我遣了出門有事未歸,其餘眾人,竟也無一人逃脫……”
我驚呆了,半晌怔怔無語。
這樣無端的滅門之禍,放到誰的身上,都是一樁血海深仇了。
蓋聶的眼中,已是悲怒交加了:“可嘆我蓋聶,枉負了第一劍術之虛名,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家中眾人血染黃土,我若不報此仇,還有何顏面存於世間?”
我在心裡,深深地嘆口氣,一種悲涼之意,油然而生。
國家機器與強權之下的個人,渺小之如地上螻蟻,即便是身負當世第一劍術的蓋聶,也只能選擇刺殺這樣的決絕方式了。儘管我也知道,當年的他,對於荊軻的舉動,佩服有餘,卻是未必贊同的。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會想到,終有一日,他竟然也會踏上與這位故人相仿的曾經之路。
蓋聶的經歷,我終於知曉了,那麼他呢,那個此刻立在船頭,迎風眺望的男子,他又是什麼人?
彷彿感覺到了我在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