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之吉的死是契機,事實並不是那樣。如果說真有契機,也該是他當天去看了表演。
“據說已去世的一代巳之吉,對豐吉作為人形使的才能十分讚賞。一直強力推薦豐吉繼承豐二郎這個名號的,就是一代巳之吉。”
“是嘛。”阿龍興趣索然地說,“對他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賞識?”
“那時候,現在的巳之吉還是個不成熟的孩子。不,應該說是不求上進。”
“哦?是嘛。”
“是。豐吉繼承豐二郎的名號之後,他的父親似乎終於放下了心,選擇了自殺。直到那時,不求上進的他才開始發奮。”
“或許,他將心裡那些無處宣洩的情緒,全都用在了磨鍊技藝上吧。”
“是啊。巳之吉一心一意地修習,終於練得一手無愧被稱為大師的好技藝,作為二代巳之吉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唉,到此為止,他父親的策略也算是獲得了相應的功效。不過……”
“不過什麼?”
“作為人形使或許那的確有效。可是,作為兒子又怎麼樣呢?父親自殺終究是他不能接受的。”
父親是不是在庇護什麼人呢?巳之吉心裡產生了這樣的懷疑。那麼,他在庇護誰呢?打個比方,有時候父母會袒護孩子。即便是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最終勝出的有時候可能還是父母之情。所以,如果身為兒子的巳之吉是兇手,那麼父親的庇護還可以理解。可是,巳之吉並不是兇手。這一點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對於父親來說,血脈相連的親人只有巳之吉一人,而巳之吉並不是兇手。那麼,是誰?
“這時巳之吉懷疑上了二代豐二郎。他想,或許父親是為了保護那個人的手藝。”一代巳之吉反覆說過,能繼承豐二郎技藝的只有豐吉一個人。一代巳之吉生前曾經說過,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豐二郎已經去了的現在,他的手藝必須要留下來。
父親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關於父親的這句話,巳之吉認為這是針對二代豐二郎的出身而說的。他知道二代豐二郎出身於貧苦的農民家庭。
可是,其實只要想想就能明白,不,甚至不想都該明白,這些人只是戲子,再怎麼說也只是戲子。不是武士,談不上什麼身份和家門。若真要論身份,甚至還在百姓之下。不,原本演藝的世界裡就沒有什麼上下之分,貧窮或卑微都沒有關係,他們所做的事情不在乎那些。那麼如此一來,“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那該不會是……
“什麼證據都沒有。而且豐二郎剛作為二代繼任之後,一代巳之吉就像是要封住自己的嘴似的自殺了。巳之吉覺得這事太蹊蹺,可又無法直接去找二代豐二郞本人對質。就算問了,對方也不會如實回答。”
“所以他就來找我們了?可是,如果那才是他的目的,那麼這結果究竟是好是壞呢?雖然讓豐二郎坦白了,但又沒讓他去自首,既沒有讓他認罪悔過,也沒有把真相公之於世。他父親的冤屈不根本沒能得以昭雪嗎?”阿龍說。
“已經昭雪啦。”
“沒有。”
“有。在巳之吉的心裡。這才是重要的。他並不想復仇,或許,他只是想了解真相而已。”
豐二郎坦白了一切,而巳之吉卻什麼都沒做,似乎光知道真相就已經令他滿足了。原本這個任務的目的就是這樣。
“唉,就算現在把真相公開,也無濟於事。只會讓世人降低對他們的評價。或者說,只會換來觀眾的減少。而且,父親賭上性命才保住了二代豐二郎的技藝,巳之吉覺得自己也有義務去保護吧。”
“可他不是不演了嘛。”
“那是豐二郎,不,是末吉自身的決斷。他在某個地方走錯了,卻不自知。他殺了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卻完全沒有因此而感到一絲內疚。而現在,他已經明白了。”
“如果他真的有悔過的心思,怎麼不去自首?”
“剛才不是說了嘛,一旦自首,那不是一切都要對外界公開了嗎?豐二郎本人倒是無所謂,但剩下的人就不好辦了。”
“不好辦?”
“當然不好辦了。那可是往人形淨琉璃的招牌上抹黑。那就違背了已逝的一代巳之吉的遺願,就連被殺害了的一代豐二郎恐怕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結局。真相大白於天下,對誰都沒有好處。可是反過來說,也不可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因為豐二郞已經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
所以說把一切都推到人偶身上挺好。林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