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一樣,你話雖說得重了點,但純是一片好心。這幾年,你在很艱難的條件下,為湘勇籌撥了二百九十萬兩餉銀。你為江西戰場作出的貢獻比我大得多。你的幾點軍事建議,我後悔沒有早採納,不然九江、湖口早就拿下了。”
“正是這話!”左宗棠素來不會謙虛客套,直來直去,心裡怎麼想的,嘴裡便怎麼說,“實話對你講,潤芝、雪琴他們之所以連克長江沿線城鎮,就是用我的主動出擊的主意。滌生,穩紮穩打,是你的長處,不能出奇制勝則是你的短處。要想百戰百勝,必須兩者相結合。這次復出帶兵,我希望你能更多地注意審時度勢,出奇制勝。”
“你說得很對,我的失敗,就在於太平實,缺乏奇策。在這方面,你今後還要多給我指點指點。”這句話,一半是為了討得左宗棠的歡心,一半也是曾國藩的心裡話。這段時期來,他檢討自己的過失,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問題。
“的確,你的打仗和你的為人一樣。”左宗棠笑著說,“為人要穩重實在,不過兵者陰事,越詭計多端越好。”
“不錯,不錯!”曾國藩也爽朗地笑起來。
過一會兒,他以極其懇切的語調說:“說句實在話,我並不夠格統領湘勇,你才具備著真正的統帥之才。”
這句話,說到左宗棠的心坎裡去了。不過,再直爽的他,也不能說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話,遂微微一笑道:“湘勇的統帥是你,這是皇上欽命的,誰還能不承認?看今後戰事的發展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自領一軍,作你的輔翼。”
“若這樣,那就太好了!”曾國藩興奮地站起來,走到左宗棠身邊,鄭重地說,“季高,我想求你一事。”
“何事?”左宗棠見他一副嚴肅的模樣,心裡想:八成是求我給他籌一筆大餉。
“我在荷葉塘守制時,取《道德經》之義,湊了一副聯語,想用篆體寫出來,掛在居室中,可惜我的篆字太差。你是三湘篆字高手,求你給我書寫如何?”
說左宗棠是篆字高手,這分明是出格的恭維。湖南的書法家多得很,篆字寫得好的也大有人在,左宗棠自知他的字,包括篆體在內,充其量在長沙城裡也只算得上二流。不過,左宗棠一向喜出格恭頌。他心裡高興,忙說:“你想的是哪幾句話,講吧!”說著便起身到大櫃邊去拿紙。
“這副聯語的上聯是:敬勝怠,義勝欲。”
“行!”沒等曾國藩說完,左宗棠便插話,手裡拿著一疊宣紙。
“下聯是:知其雄,守其雌。”
左宗棠把紙攤開在桌面上,正要取筆,聽到下聯,心裡一怔:這是什麼意思?很快,他明白了:曾滌生這個滑頭,原來是借這副聯語,在我的面前進一步表明他的心跡。他將我比作雄,自己甘願為雌。唉。也真難為了他!左宗棠想到此,停住了筆,笑著說:“滌生兄,聽人說,你這一年多守喪期間,天天不離《道德經》《南華經》,儼然成了老莊的入室弟子。別人聽了為你高興,我聽後為你惋惜。”
曾國藩不露聲色地坐到椅子上,等待著這位怪傑發出與眾不同的議論來。
“老莊之說,養心則可,辦事卻不行。尤其是身處今世,我輩人更不可為其所迷。”左宗棠放下筆,嚴肅地說,“當今天下紛亂,強寇蜂起,君父處寢食不安之際,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正靠的英雄豪傑以剛強果敢之手段,殺盡匪賊,速平禍亂。這裡要的是拯難救苦的良知,倡導的是敢為天下先的血性,竊以為柔退只能是授人以首的自滅之計,逍遙則更是極不負責任的逃避態度。老莊之道,今日誠不可取!”
出自於左宗棠口中的這一番激昂的陳辭,曾國藩一點兒也不覺意外,這正是他自己多年來所懷抱的態度。他只能讚許,不能有任何非議。不過,今天的曾國藩,其心中的境界已昇華到新的境地,不是左宗棠所能領略到的。他不想與左宗棠爭辯。他知道辯亦無益。眼前這位氣沖斗牛的左師爺,世上有幾人辯得過?更何況他挾的是儒家以天下蒼生為念的凜然正氣,正可謂橫掃千軍如卷席一般,誰敵得了?曾國藩微微笑著,輕輕地點頭,嘴裡說:“有道理,有道理!”
“滌生,你的心意我已明白,這副聯語不寫了吧,我另送你一副,集的是武鄉侯的話,可能對你的用兵打仗更有實益。”
說罷,也不管曾國藩同意不同意,立時揮筆寫就。上聯寫的是:“集眾思,廣忠益。”下聯是:“寬小過,總大綱。”曾國藩看了拍手稱快,高興地說:“很好,很好,我收下了。你落個款吧!”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