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在無樑殿裡慢慢踱步。殿堂裡異常安靜,水汽衝著紫砂壺蓋輕輕地上下跳動,他凝視著茶壺,瞬時間有了。遂提起筆,吩咐小和尚把硾箋展開。一會兒,水印紙上現出一個個勁崛的字來:
萬里神通,渡海遙分功德水,
六朝都會,環山長護吉祥雲。
“見笑,見笑。”曾國藩把筆放回木盤,謙遜地說。
“貧僧深謝了!”遠通再次合十鞠躬。
“曾大人,總督衙門來了一位老爺,說是有急事要面稟。”靈谷寺的知客僧急急忙忙走過來,邊施禮邊說。
“什麼事?叫他進來。”
來的是督署武巡捕。他走到曾國藩身邊,悄悄地說:“李制軍遣弟昭慶來江寧,要向大人稟報……”
“備轎!”不待巡捕說完,曾國藩便下令。
“大人,齋飯已備好,吃了再走吧!”遠通慌忙挽留。
“打擾了,下次再來吃吧!”曾國藩邊說邊疾步走出無樑殿。他知道,李鴻章一定是遇到了難以獨自做主的大事難事。
原來,李鴻章督師以來,採取了誘敵於絕地然後合圍的戰略和離間之計,大大地挫傷了捻軍的元氣,把賴文光、任化邦的東捻軍引誘到山東煙臺一帶。李鴻章認為東捻已到山重水複的地步,準備以膠萊河為防線,將他們困死在登萊半島。李昭慶奉命來到江寧,一來請教此法是否可行,二來求援二十萬餉銀。
從靈谷寺到城裡的一路上,曾國藩心裡就一直在揣度著李昭慶要談的事。前方戰事時有反覆,令曾國藩提心吊膽,只有李鴻章用河防之策將捻軍最終平息下去,方可洗去他打捻無功的恥辱。如果李鴻章也失敗了,後果則不堪設想。他的這種心情,就和當年在安慶掛念老九打金陵一樣。聽了李昭慶的稟報後,曾國藩在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沒有馬上表示態度,而是離開座位走到掛圖邊,擰緊兩道掃帚眉,眼睛死死地盯著山東省。
大約過兩刻鐘之後,曾國藩重新回到座位上,對李昭慶說:“幼泉,回去告訴你二哥,就說我完全贊同他的這個設想,只是要提醒他注意一點:丁寶楨是山東巡撫,他的職責只是守山東,滅不滅捻寇不是他的事,防守膠萊儘量用劉省三部,而不用魯軍,前年賴文光就是衝破豫軍朱仙鎮防線的,丁寶楨和李鶴年是一樣的思想。因此,為防萬一,還要在運河設第二道防線,以潘鼎新扼守,在江蘇六塘河設第三道防線,就近調鮑超、陳國瑞部防守。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去。告訴少荃,鱉雖進甕中,但並未到手,還有可能逃出去,不可存絲毫虛驕。至於二十萬餉銀,我分文不少。”
事情正如曾國藩所估計。同治六年八月十九日,東捻軍在賴文光、任化邦率領下,在海廟口以北十幾裡海灘地方突破魯軍防線,過濰河、濰縣、昌樂,擬再渡運河,進入豫陝,與張宗禹的西捻會師。但在運河遇到了潘鼎新部的頑強阻擋,又加上大雨連綿,河水盛漲,東捻軍心大亂,叛徒潘貴升乘機殺害了魯王任化邦。賴文光率殘部重上山東,結果一敗於濰縣,再敗於壽光,兩萬將士戰死,首王範汝增英勇犧牲。賴文光率六千人苦戰逃出,準備下江蘇,在六塘河又遇到鮑超的阻擋,後來雖從陳國瑞部的缺口突破六塘河,但終於大勢已去,人少力弱。賴文光被抓就義,東捻軍全軍覆沒。
捷報傳到江寧,一洗曾國藩兩年多來的屈辱。朝廷論功行賞,李鴻章授以協辦大學士,劉銘傳首倡河防之策,封一等男爵,並念記曾國藩的決策之功及轉戰一年多的辛勞,加恩加賞一雲騎尉世職,接著又從體仁閣大學士調任武英殿大學士。不久,李鴻章、左宗棠、劉松山等會剿西捻成功,梁王張宗禹戰死徒駭河邊。鬧了十多年的捻軍起義被完全鎮壓下去了。曾國藩精神重又振作起來,正準備把整飭兩江的事繼續辦下去時,官文卻因阻擊西捻失敗之罪,被撤除了直隸總督之職,慈禧太后調曾國藩接任,並著晉京陛見,兩江總督一職,則由浙江巡撫馬新貽升任。
曾國藩這次欣然受命。其原因,不僅因捻亂平息,朝廷沒有忘記他的功勞,更因他多年的明友暗敵官文徹底垮臺了,他今後的仕途少了一塊絆腳石,曾國荃、郭嵩燾、劉蓉、劉長佑等人東山復起也少了一重障礙。放眼今日之域中,又是湘淮軍的天下!他能不興奮嗎?
二堂堂大清王朝,竟好比一座百年賈府
兩江治內的大小政事,曾國藩都可以移交給馬新貽,唯有兩件事他放心不下,要親自交代一番。
第一是江南機器製造總局的事,他擬親赴上海一行。容閎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