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之耳,播在萬人之口,今後寫在史冊上,留在案卷裡,卻是一件給前湘軍統帥大大丟臉的事情!天津教案已使他聲名大減,再加上這麼一下,他以後尚有多少功績留給後人?這樁疑雲四起、撲朔迷離的刺馬大案,又一次將曾國藩推到身心俱瘁的苦難漩渦中。
一個半月後,刑部尚書鄭敦謹姍姍來到江寧。這個奉旨查辦馬案的欽差大臣,從京師出發,居然走了四個月!從北京到江寧只有兩千四百里驛程,也就是說,他每天只走二十里!下關碼頭接官廳裡,鄭敦謹一落座,便連連對曾國藩說:“卑職年老體弱,一路上水土不服,遭了三場大病,因而來遲了,尚望老中堂海諒。”
“大司寇辛苦了!現在身體復原了嗎?”曾國藩見眼前這位高大健壯、氣色好得很的同鄉星使,公然在他面前扯著大謊,心裡一陣好笑。其實,曾國藩不僅對他可以原諒,而且希望他不來更好。
“這兩天略微好點了,但還是頭昏眼花,渾身無力。”鄭敦謹懶洋洋地說,完全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
“進城後好好休息兩天,要不要再喚個好醫生號號脈?”
“多謝老中堂!卑職於醫道略懂一點,醫生不必叫了,我休息幾天就行了。老中堂和魁將軍、張漕臺這幾個月辛苦了。在路上我看到京報上登的老中堂的奏章,說刺客拒不招供,估計是個報仇的漏網發逆。老中堂分析得對極了。我看完全就是這回事。馬穀山殺長毛何止千百,定然與他們結下了大仇。張文祥這個王八蛋舍掉自己的命,拖馬穀山一道上黃泉。你們看呢?”鄭敦謹轉過臉,對前來迎接的魁玉、張之萬、梅啟照等人打了兩下哈哈,“我看你們各位呀,今後都得小心點,當官的誰沒有幾個仇人呀!”說罷,自個兒哈哈大笑起來。
張之萬說:“我於審案一事無經驗,還要靠刑部大老爺您來定案。”
“哪裡,哪裡!”鄭敦謹忙擺手。“老中堂二十多年前就當過刑部侍郎,這世上哪個人的花招,能瞞得過老中堂的法眼?這個案子要我定什麼案,老中堂奏章中的分析就是定案。”
鄭敦謹的這幾句話,說得曾國藩大為放心。這分明意味著,他不會再認真地審訊張文祥,他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且一路走了四個月,既不是生病,也大概不是因遊山玩水而疏懶瀆職,說不定這個精明的刑部尚書早已窺視了某些內幕。曾國藩又想起陛見時太后對此事的冷淡,莫非殺掉馬新貽正是出自醇王的意思而得到了太后的默許?這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太后秉政十年了,治國的大本領寥寥,整人的手腕卻異常的高明陰毒,她是完全可以做得出蜜糖裡下砒霜的事來的。
第二天一早,張之萬便來告辭,如同跳出火坑似的匆匆離江寧回清江浦。自此以後,魁玉、梅啟照等人也都不再過問此事了。鄭敦謹傳見一次張文祥,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後,便到棲霞山去休養,一住半個月過去了,毫無返回江寧的意思。看來,他們都不想染指此事,最後如何結案,都指望著曾國藩一人拿出主意。曾國藩和趙烈文等人細細商量著,如何寫一份能夠使人相信的結案材料,既能夠向太后、皇上作交代,又能顧及馬新貽,也就是說顧及整個官場的體面,且不能絲毫牽涉到湘軍,同時又可以自圓其說,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正在冥思苦想之際,卻不料馬案又出現了新的情況。
六馬案又起迷霧
這一天,總督衙門接到一封無頭稟帖。稟帖上說,前兩江總督馬新貽,為江蘇巡撫丁日昌的兒子候補道丁蕙蘅派人所殺。事情是這樣的——
丁日昌的獨生子丁蕙蘅是個花花公子,讀書不長進,成天吃喝嫖賭,二十歲了,還沒考中秀才。丁日昌急了,給他捐了個生員,指望他能考中舉人。考了三次,文章做得狗屁不通,他自己也不想考了。丁日昌九十歲的老母親疼愛孫子,便對兒子說:“你當了巡撫,榮華富貴,就不替兒子著想?我丁家做官就做到你這一代為止了?”
丁日昌是個孝子,又是個慈父,也是個斂財有方的貪官,他有的是貪汙來的大量銀子,於是又給兒子捐了個監生。因為當時的規定,捐納者必須具有監生的資格。接著,他又兌上兩萬兩銀子,給兒子買了一個候補道。一般人要透過十年寒窗苦讀,中舉中進士點翰林,當了幾年翰苑編修,遇到格外天恩,放出到地方任個知府,再要小心翼翼,加上不斷向上司討好獻殷勤,才能指望升個道員。這丁蕙蘅詩書不通,世事不懂,憑著老子來路不清白的銀子,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一個候補道的官職,只待哪處道員出缺,他便走馬上任,戴起正四品青金石頂戴,穿起八蟒五爪雪雁補子袍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