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洞的三個鄉鄰一回到湘陰,逢人便說,怪不得左三爹爹本事大,原來他肚子裡有一隻會轉的金輪子!”曾國藩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大哥,你大安了?”曾國荃見他笑得開心,歡喜地問。
“大安了!”曾國藩快活地回答。
九最後一局圍棋
左宗棠這封簡訊的確遠勝歐陽夫人的祈禱和名醫的診治,曾國藩彷彿痊癒,精神又重新興旺起來。要辦的事情太多了:年前,湖廣總督李瀚章送來的淮鹽運往楚境章程修改的諮文要回復,兩江境內知府以上的官員同治十年政績密考要向朝廷呈報,狼山鎮總兵關於加強外洋船艦裝備的呈文要批覆,嶽州鎮總兵報來的幾處兵民鬥毆的事件要處理,每年春秋兩季巡視一遍長江水師的軍容軍紀,此事亦需專摺奏請,還有不少瑣事也要作些交代。右目失明之前,諸如這些重要的奏摺批文,以及給老朋友的信函,他都親筆書寫,不假手幕僚,這幾年不行了。一會兒,黎庶昌、薛福成、吳汝綸等人奉命進來。曾國藩分別對他們口述大意,叫他們擬好草稿後再念給他聽。
黎庶昌等人受命出去後,巡捕送來一大疊各省各府的拜年信。他看了看信封,知道是誰寄來的後,便隨手扔在一邊。最後一封是容閎寄的,他特為拆開。信的開頭竟是一串長長的頭銜:“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一等毅勇侯兵部尚書銜兩江總督南洋通商大臣兼兩淮鹽政總辦江南機器製造總局督辦夫子大人勳鑑”。曾國藩不覺失聲笑了起來,略為思忖,他提筆在旁邊寫了四句打油詩:“官兒盡大有何榮,字數太多看不清。減除幾行重寫過,留教他日作銘旌。”接下來又批一句:“由蓴齋擬一信,問出洋留學幼童選派事進展如何。”
因為曾國藩的康復,兩江總督衙門的緊張氣氛鬆弛下來,曾紀鴻帶著紀瑞、紀芬等弟妹子侄們,興高采烈地到桃葉渡看花燈。歐陽夫人指揮僕役們宰雞殺鴨,丈夫不請客擺酒,她還是要辦幾桌,將江寧城裡幾個大衙門的夫人太太們請來熱鬧一天。一年到頭,不知接過別人多少請柬,雖大部分沒有應請,但到底別人的禮數在,得趁著新年期間回回禮。來江寧十多天了,曾國荃一直沒有出過大門,這時也開始外出拜訪應酬。
冬天的江南,夜色來得早,剛吃完晚飯,兩江督署的各處房間便相繼點起了蠟燭、油燈,西花園、湘妃竹林和晚間無人住的藝篁館,則全部被濃重的漆黑所吞沒。這時,一個身穿黑色皮衣緊腿褲的中年男子,以矯健的身手躍上督署高大的圍牆,四處張望一眼後,再輕輕跳下,然後穿過斑竹林,踏過九曲橋,躲過侍衛的眼睛,徑直向總督的書房走來。
門吱的一聲開了,正躺在軟椅上閉目養神的曾國藩並沒有睜開眼睛來,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誰進來了?”
燈光下,躺椅上的前湘軍統帥竟是如此的衰老孱弱,使中年漢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裡很是悲涼。見無人搭腔,曾國藩睜開餘光不多的左眼。眼前的漢子壯健威武,並不是時常進出書房的兄弟子侄和衛士僕役,昏昏花花的目光看不清來者是誰,但又覺得眼熟。
“曾大人,你不認識我了?”中年漢子走前一步。
好像是康福,但他怎麼可能沒有經過任何通報,便隻身來到書房呢?他揉了揉眼睛,雖然七年沒有見面了,雖然燈光不亮,人影朦朧,曾國藩還是認出來了:“價人!”剛喊了一聲,又連忙補一句,“真的是你來了嗎?”
“是我呀,大人,是我康福來了。”康福也激動起來。
“價人,你走過來,靠著我身邊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康福走過去,在曾國藩躺椅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曾國藩將康福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很久,又握著他的手,慢慢地說:“價人,自從沅甫來江寧,告訴我,說你在東梁山下生活得很好,兒子聰慧,鏢藝驚人,我心裡喜慰極了。價人啦,想不到今天還能見到你,這下我放心了,可以閉著眼睛去了。”
說著說著,臉上竟然滾動起淚水來。康福望著動了真情的老上司,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用雙手將那隻乾枯少熱氣的手緊緊地握著。
十天前,康福從武當山回來,兒子把曾國荃留下的字條給他看,又說那人還送了一條很暖和的毛圍巾。看了字條,摸著圍巾,康福整整半夜未閤眼。七年來,康福雖然有心遠離人世,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仍然是大清王朝的一個子民。周圍的一切,他不能閉目不視,外出訪友問道,他不能不接觸人和事,所有他看到的、聽到的一切,莫不令他氣憤至極、灰心至極。咸豐二年,他之所以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