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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部分

寄來的函件全部是冷冰冰的公文。這些年來,每當想起湘軍建立之初,左宗棠所給予的大力支助,尤其是靖港敗後欲再度自殺的那個夜晚,左宗棠一席與眾不同的責罵所起的巨大作用,曾國藩就覺得對左宗棠有所虧欠,甚至連左宗棠罵他虛偽——這對一向以誠自命的曾國藩來說,是傷透了他的心——他也能予以體諒寬容。不過,左宗棠的倔脾氣,曾國藩是知道的,實在要犟到一頭去,自己也無能耐拉回來。現在,這個英雄蓋世的今亮居然萬里迢迢地寄來了私函,信封上端正地寫著“曾滌生仁兄親啟”,跟道光、咸豐年間一個樣,曾國藩不覺油然而生親切感。

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信套,裡面跳出左宗棠勁秀兼備的字跡。他擦了擦眼睛,然後抖開紙,聚精會神地看起來。曾國荃站在一旁,只見大哥臉在微微抽搐,手裡的紙在輕輕地顫動。曾國藩看著看著,終於雙眼一閉,身子向椅背一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嘆道:“左季高畢竟是我輩中人!他是個真君子!”

說話間,信紙從手指縫間飄落下來。曾國荃拾起一看,信上寫著:

滌翁尊兄大人閣下:

壽卿壯烈殉國,其侄錦堂求弟為之寫墓誌銘。弟於壽卿,只有役使之往事,而無識拔之舊恩,不堪為之銘墓。可安壽卿忠魂者,唯尊兄心聲也。

八年不通音問,世上議論者何止千百!然皆以己度人,漫不著邊際。君子之所爭者國事,與私情之厚薄無關也;而弟素喜意氣用事,亦不怪世人之妄猜臆測。壽卿先去,弟泫然自慚。弟與兄均年過花甲,垂垂老矣,今生來日有幾何,尚仍以小兒意氣用事,後輩當哂之。前事如煙,何須問孰是孰非;餘日苦短,唯互勉自珍自愛。戲作一聯相贈,三十餘年交情,盡在此中: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大哥,季高向你賠罪了。”曾國荃也很激動。

“不是賠罪,這正是季高的心地光明之處。”曾國藩緩緩站起,握著扶手立著,然後離開靠椅,在屋子裡慢慢走了兩步。“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他在心裡默默地念著,想起了處理天津教案期間,總理衙門轉來的左宗棠的信。那封信以激烈的態度、尖銳的言辭,指責津案辦理的錯誤,讚揚津民的愛國熱情,就差沒有明罵他是賣國賊了。以左宗棠的名望地位,當時這封信給曾國藩的壓力和痛苦可想而知。而今這“謀國之忠,自愧不如”的話,豈不是委婉地表明瞭左宗棠對曾國藩處置津案的肯定?因津案而身心受到巨大刺激的前湘軍統帥,是多麼需要別人在這件事情上對他的理解,尤其是像左宗棠這樣的人的理解!曾國藩不僅因此而化除了與左宗棠的多年嫌猜,甚至於對老友生髮出感激之情來。他突然停下腳步,重新坐在靠椅上,右手習慣性地摸著鬍鬚,笑著對弟弟說:“沅甫,我給你講一個關於季高的最新故事。”

“左季高的故事最多,今後可以編一部書。不知大哥又聽到了什麼好故事。”

“左季高在蘭州當陝甘總督,當年他隱居的東山白水洞幾個鄰居想去看看他,當然也想借此出去觀光觀光,於是寫封信寄到蘭州。左季高回信邀請他們去,並且寄來三個人的盤纏,白水洞三個老農夫結伴同行,跋山涉水到了西北。左季高見到這三個老鄉,比見到朝廷派去慰勞的欽差大臣還高興。一連三天跟他們在一起吃飯,與他們共一個銅水煙壺吸菸,暢談在東山耕作的往事。左季高待微時鄉鄰的真情實意,令部屬們感慨不已。”

“這天晚飯後,季高又與三個鄉鄰隨便聊天。天氣熱,他乾脆脫去衣褂,露出一個大腹便便的肚子,躺在靠椅上。他搖著大蒲扇,問鄉鄰:‘你們看,今日左三爹爹與昔日左三爹爹有什麼不同沒有?’一個說:‘你老跟二十年前一個樣,還是那樣隨和沒架子。’另一個說:‘也沒有老,跟先前一樣健健壯壯的。’第三個說:‘就是一點不同,先前的肚子沒有現在這樣大。’季高很得意,拿蒲扇拍了拍大肚子,問:‘你們可知道這裡裝的是什麼?’一個說:‘裝的是魚肉雞鴨。’另一個說:‘左三爹爹在西北吃不到豬肉鮮魚,我看裡面裝的是牛肉羊肉。’第三個說,‘不對,是海參、燕窩。’季高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們都猜錯了,這裡面裝的是絕大經綸。’三個鄉鄰都驚呆了。一個說:‘左三爹爹,你把金子做的輪子吞到肚子裡不可惜了嗎?’另一個說:‘而且是絕大的,怎麼吞得進呢?’左季高聽了,笑得手中的蒲扇都掉到地上去了。”

曾國荃也大笑起來,問:“這是誰說出來的?”

“還有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