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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部分

半個鐘點之久,才依依不捨地回到藝篁館,坐在老師的對面。他喝了一口熱茶,興趣濃烈地問:“恩師,這竹子移來多久了?”

“還不到一個月,眼下長得還可以,假若能在這裡世世代代紮下根,那就真是一件好事。”曾國藩笑意盈盈。

李鴻章突然覺得,老師對斑竹移到西花園的成功的喜悅,甚至超過了當年的奪取江寧。

“恩師,您送幾根給我吧,讓老四把它種到廬州李家寨去!”李鴻章說,那莊重的神態也與當年請求籌建淮軍相當。

“行!”曾國藩爽快地答應,“如果明年這批斑竹還能如此枝繁葉茂的話,我一定送六十根給你。你六兄弟一人十根,這裡還留五十根,我五兄弟也一人十根。”

這句看似隨隨便便的話中,包含著怎樣的情誼,李鴻章一聽就掂出來了。他十分激動地說:“謝恩師!”

“喝口熱茶吧!”當僕人來到石桌邊,將原先的冷茶潑去,換上熱茶時,曾國藩對李鴻章說,“少荃,你知道我為何如此喜愛湘妃竹嗎?”

“因為此竹是恩師家鄉的特產,恩師看著它,猶如回到了家鄉。”李鴻章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說得對,但還不止這一層意思。”曾國藩撫須微笑著說。

“還因為此竹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傳說,使得它比別的竹子更逗人喜愛。”李鴻章立刻加以補充。

“說得好,但還不完全。”

“那……”李鴻章略停片刻,嬉笑著說,“門生愚陋,實在想不出了。”

以李鴻章的敏捷,莫說兩層原因,他一口氣說上十層八層都不要緊,但他有意不說了。一來他素知恩師城府極深,恩師心中的意念不是他能輕易道得出的;二來他要在恩師面前保持著虛心求教的晚輩形象,寧可不再猜下去,請恩師賜教,也不要逞強顯能,使乖賣巧。這也是李鴻章磨練出來了,恃才自負的淮軍領袖,過去對這一點是想都不願去想的。

“湘人愛斑竹,老朽尤重之,物以稀為貴,且又有舜王南巡,客死蒼梧,娥皇、女英尋夫不見,淚灑竹林自投湘江的那一段傳說,這的確是斑竹受人喜愛的原因。老朽看重斑竹,主要是從斑竹的身上聯想到了一種血性。娥皇、女英明知舜王已死,不可再見,卻偏要南下尋找,尋不著,則投水自盡,以身相殉。這是什麼血性呢?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血性,是以死報答知遇之恩的血性,是對目標的追求至死不渝的血性!”

李鴻章聽著聽著,不禁肅然起敬。他的腦子裡漸漸浮現出二十七年前的碾兒衚衕書房,恩師在給他講《詩經》中的借物喻志,講先賢的品德節操……身為太子太保、協辦大學士、一等肅毅伯的李鴻章,在恩師的面前,仍有一種當年作學生時的凜然崇敬之感。他在細細地咀嚼恩師今日說這番話的深遠含義。

“少荃,這次我們師弟在江寧晤面,說不定是今生今世的最後一面了。”曾國藩的聲調突然變了,風捲松濤、浪掀戰艦的激昂慷慨被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情緒所替代。

“恩師精力如昔,門生今後求教的日子還長哩!”李鴻章心中憮然,臉上仍泰然無事地微笑著,似不把這話當作一回事。

“你不知道,我的腳已腫了好幾個月了。”曾國藩把腳伸前一步。“俗話說男怕穿靴,女怕戴帽,這腳發腫是一個極壞的預兆。”

“不要緊的。我回保定後,為恩師尋一個專治此病的良醫來。”李鴻章注視著曾國藩伸過來的腳,安慰道。

“不必了。”曾國藩恢復了常態,“這二十年來,我已死過幾次了。死,對我來說,不值得害怕。把你從保定請來,是想在死前跟你說幾句重要的話。少荃,時勢把我們師弟綁到了一起,塞進了一條航船中。”

天空上的裂雲漸漸縫合,溫暖燦爛的冬日又被陰霾所掩蓋,富麗矞皇的兩江總督衙門重新變為一幅灰濛濛的水墨畫卷。李鴻章感覺到胸口有點堵塞,身上添了一分寒意。他肅然答道:“這些年來,門生追隨恩師身後做了一點事,雖是時勢所促成,但恩師獎掖提攜之大恩,門生豈能須臾淡忘!”

“當年在京師初見賢弟之面,老夫便將賢弟許為偉器。丁未年賢弟打馬進玉堂,我視你與郭筠仙、帥遠、陳作梅為丁未四君子。安慶攻下後,我請賢弟招募淮勇,東下上海,後又以蘇撫一職密薦。我一生庸碌,無所建樹,唯一可安慰的就是看準了賢弟是個可寄重任的大才,要說報答皇恩,留聲後世,也僅此一樁而已。”wxg點cc

曾國藩一往情深地追憶著往事,至高至重的由衷讚許,把李鴻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