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們是為了炫之以親友才要你嫁給以然的嗎?”一直沉默著的父親突然開口了。我立刻後悔自己的話太刻薄了:“爸爸,對不起。”“不用再說了,琛兒,你讓我很傷心。”父親挽起母親的手臂,結束這次談話,“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們是你的父母,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如果你覺得這份婚姻對你是委屈的,那麼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不想將來有一天,你會因為同以然吵架而抱怨父母害了你。”他們離開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屋子裡。我想,這樣也好,就當我是一個不孝的無禮的女兒吧。這樣子,他們或許會有一小段日子的傷心和生氣,甚至還有一點點難堪,但是會過去的,總好過我一輩子在無愛的婚姻裡猶疑。不知過了多久,有敲門聲響起,我不想理會。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輕輕的腳步聲一直延伸至床前,我從胳膊底下偷偷望出去,不由驀地愣住了,那是以然!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媽媽到底還是不願意放棄,到底還是把以然搬來了。可是這個時候,我已經解釋得太累,真的不想再說什麼了。以然呆呆地站在我的床前,既不叫醒我,也不肯走開。英俊的臉上,寫滿了苦惱與無奈。哦,以然,你到底還是愛我的,是嗎?否則,你不會這樣痛苦這樣遲疑。可是,你也到底還是不夠愛我的,否則,也不必這樣猶豫這樣煩惱了。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只要我伸出手去叫一聲以然,他就會立即倒向我,擁抱我,在我耳邊說盡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可是,那愛之中,有多少是因為條件,有多少是因為抉擇的結果,有多少是出於責任和義務,出於同情和憐惜,又有多少僅僅是因為單純的愛呢?無憂飄飄若仙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我咬住嘴唇,不肯讓自己發出一聲呼喚。又過了一會兒,以然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彷彿不勝蒼涼,我的心一疼,忍不住便要抬起頭來,而他已經轉身出去了。僵直的身體猛地鬆弛下來,我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連身下的被單都潮潤而折皺。理智同感情掙扎得太苦太苦,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很傻,也不知道放棄以然到底是順從了自己的心還是違逆了自己的心。倦意襲來,我忽然又回到那種神思不屬的患病狀態,意志不由自主地飄浮開去。尾聲夏日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有人輕輕喚我:“琛兒,再見了。”我看出去,窗外的高樓大廈都不見了,換作青山秀水,柳綠花紅,有一對憨但是很俊的少男少女站在山前對著我笑,人與景都秀麗可親,似曾相識。是誰?我暗暗驚疑,咱家並沒有這樣的鄉下親戚,這兩個孩子是誰?那女孩兒嗔我:“真是的,這麼快就把我們忘了。”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我明白過來,是許弄琴和鍾楚博。是年輕時代的許弄琴和鍾楚博。是許弄琴和鍾楚博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做過的錯事可以更改,我想他們一定會希望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重新做回一對單純相愛的兄妹鳥兒,而遠離那後來發生的一切貪婪,罪惡,以及彼此仇恨與殺戮。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今天距離弄琴之死,已經整整八十一天,到了今晚子時,就是她最終告別人世的時刻,從此,她將魂飛魄散,不可以再羈留陽間,纏綿不去。那麼,剛才,他們是在向我道別吧?可是,為什麼鍾楚博也向我告別呢?他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難道,是弄琴魂要在自己銷魂之際,孤注一擲將他帶走?我詫異,我竟然想念鍾楚博呢。不由自主地牽掛他,關心他。我第一次發現,想念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這樣的熱切而又絕望。我不知道他現在會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是否安全,甚至,是不是還活著。完全無從猜測。誰能告訴我?告訴我他還好嗎?有沒有在林中遇到危險?如果他病了或者受傷,有誰來照顧他?他是繼續逃亡還是找到了一處棲身之所?忽然之間,我想起夢中的場景,猛地驚跳起來,豁然開朗——那是秦嶺!他在秦嶺!他一直都在秦嶺,沒有離開過!以他的邏輯,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人人都知道他逃走了,所以警察只會例行公事簡單搜尋,絕對想不到他居然膽大包天留在秦嶺沒有走。而潛伏一兩天躲開警察的搜捕,對鍾楚博而言是易如反掌,只等搜山之後,他便會再回到洞房,與野兔小鳥做伴。思想不受控制地飛出去,忽然想起逃亡那日在高速路上看過的夕陽。這世上,有的人喜歡看日出,有的人喜歡看日落。我屬於後者。日出與日落都是一剎那,都壯觀炫目美不勝收。但旭日初昇給人帶來希望的同時也似乎在說來日方長不必著急,夕陽西下卻是最後的告別,燃燒得越熱烈也就消失得越徹底,彩霞滿天之後緊隨著無邊黑暗,無可挽回的悵恨。鍾楚博的愛,就是天際的一抹夕陽吧?我有種感覺,他不肯離開秦嶺,除了因為那裡相對安全之外,還有一層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