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裡去,回到沒有親吻的甦醒中去。
因此,在開船的前一天晚上,他是那樣緊緊地拉住路瓦大媽的裙子,在弗朗索沃顫抖著聲音問:
“怎麼樣,我們是不是把他送回去?”
路瓦大媽沒有回答。
看上去,她是在尋找一個留住維克多的藉口。
至於科拉麗,她在地板上打滾,哭得喘不上氣來,她決心如果要她和她的朋友分開,那就非哭到驚厥的地步不可。
精明的女人神色嚴肅地發話了。
“我可憐的男人,跟往常一樣,你幹了一件蠢事。現在是我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這個孩子依戀我們,科拉麗也為他魂不守舍。要是送他走,大家都會難過的。我盡力留下他,不過我希望大家都要出一份力。只要科拉麗胡鬧,或者是你喝醉酒,我就立刻把他送回到警察分局長那兒去。”
路瓦老爹喜笑顏開。
就這樣說定了。他再也不喝酒了。
當拖輪拖著南維爾美人號和船上的整整一支船隊時,他咧開大嘴笑了,笑得連耳環都發出叮噹的響聲,他在甲板上一邊卷他的纜繩,一邊大聲唱著歌。
在路上(1)
維克多在路上。
在到郊外田野去的路上,郊外田野上的小房子和菜園子倒映在河水中。
在到那片白色地區去的路上,那兒的山丘都是白堊質的山丘。
在石板鋪砌的、踩上去吱嘎作響的、蜿蜒的纖道上。
在到小山去,到沉睡在船閘閘床裡的榮納運河去的路上。
在到冬季的莫爾旺青翠的草木和樹林裡去的路上。
弗朗索沃背靠在船的舵柄上,打定了主意堅決不喝酒,似乎對船閘管理人和酒店老闆的邀請絲毫沒有聽見,他們看見他離岸遠去都感到很驚奇。
必須緊緊握住舵柄,才能阻止南維爾美人號停靠在酒店旁邊。
這條舊船自從開始走這條航線以來,已經熟悉了各個停靠的站頭,就像拉公共馬車的馬一樣會自動停下來。
在船頭上,阿奇帕若靠一條腿支撐著身體,用一根長長的撓鉤,悶悶不樂地推開水草,緩和拐彎的角度,鉤住船閘。
儘管不分晝夜都可以聽見他那隻木腿在甲板上發出的噔噔響聲,但實際上,他幹不了什麼重要的活兒。
安於天命,沉默寡言,他屬於那種諸事不順的人。
在學校裡一個同學弄瞎了他的一隻眼睛,在鋸木廠裡一把斧頭砍斷了他的一條腿,在製糖廠裡水槽裡的沸水燙傷了他。
如果不是路瓦,——他一直都很有眼力——在他剛出醫院時僱他幫忙駕船,他很可能就成了一個乞丐,餓死在隨便什麼地方的路溝邊上。
這件事也引起了一場大吵大鬧,就像為了維克多一樣。
精明的女人發火了。
路瓦低下了腦袋。
不過最後,阿奇帕若還是留下了。
現在他就跟貓和烏鴉一樣,成了南維爾美人號上的動物園的一分子。
路瓦老爹掌舵掌得如此靈巧,阿奇帕若使撓鉤使得如此準確,南維爾美人號沿著江河和運河溯流而上,在離開巴黎十二天以後,來到了科爾比尼的橋邊停泊,安安靜靜地進入了冬眠期。
從十二月到二月末,跑內河的船家們都不出航。
他們修補他們的船,跑遍各個森林,採購到春天才能採伐的樹木。
木頭並不貴,船艙裡生著旺火,如果秋天木材賣得成功的話,這段休航時間就是一次非常愉快的休息。
南維爾美人號過冬了,它的船舵被取掉,前桅杆藏到甲板艙裡,甲板上的所有地方都空了,可以玩耍,可以奔跑。
對撿來的孩子來說,生活起了多大的變化啊!
在整個航程中,他一直驚惶失措,忐忑不安。
他看上去就像一隻籠中長大的鳥兒,自由使他感到驚訝,他忘了鳴叫,忘了飛翔。
儘管他還太小,不能真正欣賞眼前的美景,但他還是感受到了在逐漸消失的兩側地平線之間溯河上行時的壯觀場面。
看見他沉思默想,路瓦大媽就會不停地嘮叨說:
“他又聾又啞!”
不,這個來自巴黎聖堂區的孩子,他並不啞!
等到他終於明白了他不是在做夢,再也不會回到閣樓上去,明白了儘管路瓦大媽威脅恫嚇,但再也用不著怕把他送回給警察分局長時,他終於開口說話了。